芝加哥交響樂團的紛爭之迷 原文 / Isaac Silver 翻譯 / 李明予 原載3月19日《雅各賓》雜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受訪人: 葉強(John Bruce Yeh),在芝加哥交響樂團演奏單簧管長達四十二年,任單簧管副首席及降E調單簧管獨奏。2008年至2011年,曾擔任芝加哥交響樂團單簧管首席。 葉強(John Bruce Yeh) 陳友明(Youming Chen),2015年加入芝加哥交響樂團,演奏中提琴。 陳友明(Youming Chen) 克拉拉·塔卡拉貝(Clara Takarabe),二十多年來在芝加哥交響樂團任中提琴手,為常任中提琴替補。 克拉拉·塔卡拉貝(Clara Takarabe) 在長達數(shù)月的爭論后,3月11日,芝加哥交響樂團樂師們的合同到期了,由于不滿意新的合同條款,全體樂師次日起決定罷工,并在位于芝加哥市中心的交響樂中心大樓外示威。 作為美國最優(yōu)秀的樂師群體,他們應該不會輕易走極端。筆者采訪了三位能夠代表大多數(shù)芝加哥交響樂團樂師意見的罷工者,那么他們是如何看待這次罷工,對古典音樂界的勞工抗爭,他們又作何感受呢? 問:你們都是怎樣走上專業(yè)音樂道路的? 葉強 我原本計劃像父母那樣從事科學工作,但我從小就熱愛音樂。我還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醫(yī)學院的預科學生時,參加了阿斯彭音樂節(jié),然后就決定轉學到茱莉亞音樂學院學習單簧管和管弦樂。喬治·索爾蒂先生給了我加入芝加哥交響樂團工作的機會,這個機會千載難逢,1977年我決定從茱莉亞音樂學院退學,加入了芝加哥交響樂團。 陳友明 我在芝加哥交響樂團演奏中提琴,這種樂器的聲音最接近人聲。中提琴雖然不像小提琴、長笛、小號那樣聲音清亮,但也能演奏豐富的旋律,要是沒有中提琴的聲音,樂隊的聲音會稍顯乏味。 我是因為家庭原因才開始音樂生涯的,那時我已經(jīng)快博士生畢業(yè)了,但我的妻子懷上了雙胞胎。我當時嚇壞了,心想自己怎么能同時培育兩個孩子呢?這可是要交兩份大學的費用啊。 所以,我參加了芝加哥交響樂團的試奏,想獲得較高的薪水。多虧朋友們和老師們的幫助,我成功通過了。 克拉拉·塔卡拉貝 我在芝加哥交響樂團拉中提琴,擔任替補。我從小就開始學音樂,那時就知道自己肯定能成為一名樂師。 我出生在洛杉磯,那里有很多前蘇聯(lián)移民,營造了良好的音樂氛圍。和葉強一樣,我也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學過社會學和哲學。后來,我在芝加哥大學研究學習古代哲學、政治學、古代戰(zhàn)爭史等。 大四的時候,我不知道將來要做什么,我接到邀請參加斯特拉迪瓦里學會的比賽,當時有芝加哥交響樂團有幾位樂師在場,他們鼓勵我第二年參加替補試奏,我去了,而且成功入選。 問:作為一名專業(yè)樂師,你們的工作是什么狀態(tài)? 葉強 為了讓樂團的演奏效果盡善盡美,我們都需要在家里單獨練習,然后聚在一起每周排練三四次,每次2個半小時。一般情況下,每周還有四場特定音樂會的排練。 一直保持這種強度的演奏,壓力其實很大,但回報也很豐厚?!案叻迤凇钡臅r候,這種高強度工作會持續(xù)大約三十五周,只是偶爾能輕松一下。再接著,到了夏天,我們要在芝加哥郊區(qū)的拉維尼亞節(jié)上演奏六個星期。 陳友明 雖然大多數(shù)人覺得一場音樂會時間很短,但就是這么幾小時,有一百人多人同時在做同一件事,就像它的名字——“交響樂”,要求短時間內一百多人聲音同步,只有集中精力才能圓滿演出。不僅如此,所有樂師都會在家里練習、在路上練習,仔細思考該怎么演奏,如何配合他人的節(jié)奏。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音樂會還只是冰山一角,很多樂師因為長期演奏樂器,長久保持某種姿勢,還得不到休息而落下病根。其他交響樂團會做“流行”或“家庭”音樂會,讓樂師們放松一下,因為這些音樂會要求不那么嚴謹,大家不那么費勁,但我們芝加哥交響樂團卻很少做這樣的事,畢竟樂團有自己的格調和套路。 克拉拉·塔卡拉貝 樂師有很多工作要做,要保持動作精準、要自我觀察、要不斷練習。我們就像運動員一樣,演奏樂器時要調動和精準控制全身的力量。演奏樂器會讓人身心俱疲,就算技術嫻熟、姿勢正確,許多樂師也會在音樂會結束后感到身體不適。 觀眾們聽音樂會是一種悠閑的享受,可能覺得我們在演奏時也這么閑適,其實我們都很緊張并努力地表現(xiàn)。 問:這場罷工的主要原因是什么?這場爭論不休的事件會對你們有什么影響? 葉強 主要原因是管理層要終止固定養(yǎng)老金福利,改成定額儲蓄。過去五十年,我們都有固定養(yǎng)老金,大家也都愿意效力于樂團,樂團的演奏水準維持在很高水平?,F(xiàn)在取消固定養(yǎng)老金,未免太過分。 近些年,不僅我們的薪水比其他樂團低,連已有的待遇也不能維持了,這說明管理層不尊重我們的藝術水平。 陳友明 來芝加哥交響樂團之前,我曾在其他幾家交響樂團工作,確實他們沒有一家有退休福利。我那時做私教、給中學指導室內樂、還在樂團工作,同時打三份工壓力很大。我和我的家人都拼命努力爭取加入芝加哥交響樂團,在芝加哥交響樂團找到一份工作會減輕我們的生活壓力,我們無非是想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克拉拉·塔卡拉貝 主要問題是養(yǎng)老金爭議,看到談判桌上有自己的薪資和假期工資單時,我很吃驚。要知道,芝加哥交響樂團是著名樂團,這里的替補樂師和正式樂師的工資待遇是一樣的。雖然美國大多數(shù)交響樂團替補樂師的工資遠低于正式樂師的,但既然替補樂師和終身榮譽樂師一樣演奏,那么同工同酬也理所應當。現(xiàn)在,管理層制訂了正式樂師和替補樂師的兩級薪酬標準,在我看來,這種分歧是哲學層面的。 問:我聽說樂師們對于罷工的投票結果基本一致,那么在罷工投票前,樂師們又有哪些相互溝通呢? 葉強 樂師們非常團結,溝通簡潔明了。樂師談判委員會不建議我們接受管理層目前制訂的待遇,我們一致同意授權談判委員會組織罷工。 陳友明 罷工前,我們和芝加哥交響樂團的管理層達成了向媒體封鎖消息的協(xié)議, 現(xiàn)在我們取消了這個協(xié)議,要告訴大眾我們在爭取什么。樂團的同仁都很重視這次罷工,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 問:因為芝加哥交響樂團的地位,罷工事件在全球音樂界引起了軒然大波,這又會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呢? 葉強 美國的交響樂團都在關注我們的事件,指望我們能在行業(yè)內推進公平薪資待遇和行業(yè)規(guī)范的重新建立。 陳友明 正如穆蒂大師所說,整個音樂界都在關注芝加哥發(fā)生的事情,我們是芝加哥交響樂團合同的乙方,而合同里我們的各項福利在不斷減少,罷工的第一周,匹茲堡的同事慷慨地邀請我和他們一起演奏,世界各地的樂團也是如此。 成千上萬來自國際交響樂界及歌劇界的同事們都在觀察談判走向,我們要面向新世界,而非拘泥于舊世界。 克拉拉·塔卡拉貝 一個樂團的勞資談判合同會影響其他交響樂團的想法,他們會重新審視自己未來的工作和生活??傮w來說,這件事與樂師們的職業(yè)生涯和生活細節(jié)都息息相關。 我曾在芝加哥交響樂團、洛杉磯愛樂樂團、明尼蘇達交響樂團和達拉斯交響樂團工作過,見證過各家不同的勞資談判合同,對時間和金錢的分配方式的各自不同。 問:這是自1991年以來芝加哥交響樂團最長的一次罷工,樂師加入談判同盟后有什么變化嗎? 葉強 1991年,因為管理層降低醫(yī)保福利,我們不得不罷工,的確,后來樂師隊伍發(fā)生了很多變動。 克拉拉·塔卡拉貝 產(chǎn)業(yè)界的罷工是比較多的,現(xiàn)在得研究音樂界的罷工歷史了。 問:樂師屬于勞工階層嗎?這算不算工潮呢? 葉強 是的,樂師屬于勞工,因為我們都是美國勞聯(lián)產(chǎn)聯(lián)的成員,都是工薪階層,理應得到勞工的待遇。 陳友明 我覺得任何一種勞動,無論是教育行業(yè)、汽車行業(yè),做木工還是做音樂,都需要對勞動環(huán)境和待遇作出評估。 克拉拉·塔卡拉貝 雖然確有些樂師認為自己是勞工,參與的是工潮,但我認為有這種正確意識的樂師只是少數(shù)。 高等教育和音樂學院并沒教會樂師們如何組織工潮,樂師對經(jīng)濟問題有時很缺乏應有的認知。 大多數(shù)樂師都只關注音樂,可能與社會大環(huán)境完全脫節(jié),我們要改變這一現(xiàn)狀。我曾建議一些當?shù)氐囊魳穼W院設立勞動法的課程,但之前聯(lián)系過的一位院長說學校有創(chuàng)業(yè)課程但沒有勞工利益課程。我們在追求藝術的快樂、悠閑和名聲問題時,都忽略了當下的現(xiàn)實問題。 問:指揮大師穆蒂把樂團稱為“文化圣殿”,還把樂師稱為世界文化大使,作為一名古典樂師,你們如何看待自己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 葉強 穆蒂大師是對的,我們所做的不僅僅是娛樂,我們的藝術和文化豐富了芝加哥乃至世界各地的生活。 陳友明 交響樂團非常獨特,匯聚了多元文化,大眾們可能有所不知,就算是單一樂器也有多樣風格。實際上,我們在互相影響,薈萃各種藝術風格。我以謙恭的態(tài)度,沿著前輩的方向,延續(xù)著古典音樂的傳承。如果環(huán)境正常,我發(fā)揮正常,定能不孚眾望,如果還能超常發(fā)揮,會非常開心。 克拉拉·塔卡拉貝 作為一位藝術家,一名樂師,我經(jīng)常思考我們究竟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又如何融入社會。 為什么我們這么小眾? 我們又有什么用? 會審美、有技能又意味著什么? 我們要一直保持這種音樂會文化形式嗎? 音樂會形式又是不是總能適合未來的樂師? 樂師還能怎樣參與社會活動? 我個人并不以“高低”來區(qū)分文化,我根本不相信這種區(qū)別。 古典樂師的就業(yè)選擇很有限,主要選擇就是在交響樂團演奏。交響樂團的收入主要是贊助和票房收入,如何合理分配收入呢? 作為藝術家,我們努力工作,但我們生產(chǎn)的是無形產(chǎn)品,雖然樂師是知識分子,但并不懂經(jīng)濟和管理,我們既不參加管理資本,也不占有資本,既不是勞工,也不是資產(chǎn)階級。 樂師們思考的基本是自己想成為怎樣水平的樂師, 誰是自己的聽眾,怎么和聽眾們互動?我們需要改變世界,改變我們的工作方式。 樂師們希望和需要音樂的人站在一起,希望參與社會變革,建立一個公正的樂團制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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