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家庭，中國影視作品里長久的主題。尤其是距離大眾更近的電視劇，往往被視為觀察當時家庭觀念的一個窗口。正在熱播的《都挺好》即為我們提供了一種視角，它深入到最簡單也最復雜的家長里短，剖析“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到底難在哪兒。同時該劇也引發(fā)思考，處于社會轉(zhuǎn)型期中的你我，該怎樣念好家庭的“經(jīng)”、走好人生的路；我們能否尋找出問題的最優(yōu)解，以消解社會迭代過程中原生家庭與新生家庭、新生家庭內(nèi)部、家庭與社會的種種應激反應。

電視劇《都挺好》中，倪大紅扮演的“蘇大強”幾乎成了大眾傳播空間里“惡”的代名詞，這個名字集中了自私、怯弱、貪財、虛榮、不負責任、無理取鬧等諸多人性弱點。正因為此，“蘇大強含量”被一些網(wǎng)友調(diào)侃成衡量自家幸福指數(shù)的標桿：家有蘇大強，親人淚兩行；家和萬事興，大強必遠行。

這樣一個人人喊打的父親角色除了攪得家宅不寧、制造戲劇沖突，他還有什么存在意義？

上海交通大學副教授艾青、上海師范大學副教授趙宜、上海社科院助理研究員杜梁都是青年學者，與劇中蘇家三兄妹同屬一代人。他們不約而同提到，《都挺好》是站在子輩立場敘事的家庭倫理劇，它讓70后、80后這些作為如今社會主體的一代人思考，自己該如何與父輩相處；人們數(shù)落蘇大強的深層邏輯，其實與社會轉(zhuǎn)型、與當代中國家庭正在更迭的孝悌觀念緊緊相連。

青年學者把一個問題拋給大眾也捫心自問——如蘇家兄妹渴望的理想狀態(tài)那樣，既需要在成長過程中得到父母的百般呵護，又希望在長大成人后不被父母的相關問題所牽絆——為人子女，我們期待“完美父輩”，這個要求是否有點高？

沒有好好活過的人最怕老，蘇大強的“作”由此而生

蘇大強的“作”在網(wǎng)上催生了一套表情包，小到耍無賴時嚷嚷著要喝手磨咖啡，大到買房時列出一長串不合理要求。由此引發(fā)的家庭連鎖反應，輕則因他的推卸責任引發(fā)小一輩的口舌之爭，重則鬧到兒女陷入婚姻危機。許多人都問，生活無憂，他那么作天作地折騰的動機是什么？

劇情里呈現(xiàn)了一部分答案。妻子去世前，蘇大強窩囊了一輩子。工作上，他郁郁不得志，被“發(fā)配”到邊緣崗位。家庭里，他沒有話語權，無愛的婚姻將他迫到了生活的墻角。妻子離開后，陡然站到“一家之長”的高度，在蘇大強的認知里，空氣應是自由的，生活該是自在的。正如他短暫的那次離家出走，洗浴中心里又蒸桑拿又大快朵頤的狀態(tài)，才是他向往的人生尾音。

在艾青看來，“蘇大強的‘作’，首先得放在人性中的普遍弱點來看待，其次才是他身為人父的語境設置?！睕]有好好活過的人最怕老，這是人的普遍情緒。當中國社會在最近幾十年里高速發(fā)展，老年人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年輕時的不如意在當下有了補償?shù)目赡?，于是他們抓緊最后的光景暢快地活一回、甚至放飛自我。環(huán)顧我們周圍，“60歲是最好的年紀，有閑又有錢”的說法，便是契合了這種心理。

年輕人渴望活出自我，老年人有同樣訴求。只是蘇大強的訴求與其個人能力嚴重不匹配，巨大落差撞出了家庭的地震?！八葲]實現(xiàn)經(jīng)濟獨立，也無法達到觀念獨立。而中國人的家庭觀念又注定了，老人的贍養(yǎng)問題是家庭的核心議題之一；注定了子女會像管小孩一樣管父母。哈內(nèi)克電影《愛》里，那對老人孤獨地來、孤獨地去，這是中國觀念無法容忍的?！壁w宜說，我們對家庭有著深刻執(zhí)念，但原子化個體化的城市生活，又使得年輕一輩很難在贍養(yǎng)老人和其他壓力下做到完美平衡，“脫離這一背景來談老人的放飛自我，無疑是奢侈的，而蘇大強的自私又進一步激化了矛盾?！?/p>

傳統(tǒng)倫理觀遭遇當代城市生活，孝的內(nèi)涵正被重新審視

作為個體，蘇大強的“作”自有來處，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獲得理解之同情?？伤€有父親這層身份，他的每一次訴求都可能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影響到全家。尤其在孝悌觀念根深蒂固的中國社會，沒法選擇“完美父母”的子女，又當如何盡孝？

劇中，蘇家三兄妹恰好展示了三種不同的孝道：老大蘇明哲愚孝，對父親的一應要求無條件滿足，哪怕要犧牲自己妻女的利益；老二蘇明成“陪伴式啃老”，在兄妹遠離家庭的時候，他既是父母身邊的慰藉，也索取最多；妹妹蘇明玉為母操辦后事，暗中為父買房，都是用物質(zhì)來實現(xiàn)自己對家庭的付出。

“沒有絕對高低對錯，這恰是我們今天應當重新審視的問題?！倍帕赫J為，中國當前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人際關系，已從“熟人社會”轉(zhuǎn)型，“熟人社會”下的傳統(tǒng)倫理觀念伴隨了數(shù)千年農(nóng)耕文明流傳而來，但“現(xiàn)代化發(fā)展進程打破了我們傳統(tǒng)以氏族和血緣為紐帶的人際關系。當中國家庭被移植到一個新的語境下，老觀念面臨沖擊，新的符合時代情緒的家庭規(guī)則和秩序又尚未形成。蘇家的矛盾根源就在此處?！?/p>

再放大些說，“父母、子女、自己、配偶該如何排序”“人們往往最容易傷害最親近的人”，諸如此類問題之所以成為近來的熱點，也都因為它們背后是“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轉(zhuǎn)型的痛點，戳中了新舊家庭秩序帶來的認知差。

數(shù)千年的倫理觀遭遇當代城市生活，新舊交替時，許多關系需要重新磨合。

原標題：讓70后、80后一代思考，自己該如何與父輩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