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契 深夜,我們走在街上 聽著兩個人的腳步聲 彼此不發(fā)一言。 有一種走向某處或者 任何一個地方的默契。 河邊傳來一個女人片段的笑聲 那是被一個男人逗樂的(我猜)。 但聽不見男人的聲音。 這是另一種默契 滯留在此的默契。 我們很快地走過去了。 除此之外,深夜的事物就只有 眼前的這條直路。 河水奔流在附近的黑暗中。 ·兩三個 兩三個朋友,兩三個敵人 兩三個家人,兩三個愛人。 不能太多,但也不能 少于兩三個。 現(xiàn)在,他們(兩三人) 坐在這里和我吃一頓晚餐。 其中有我的敵人、我的朋友 有一個曾經(jīng)是我的愛人。 一道光照亮了杯盤狼藉 有一個人此刻只是位置 是一把沉默的高背椅。 但無須加以增補 ——已經(jīng)到了結(jié)束之時。 ·馬尼拉 一匹馬站在馬尼拉街頭 身后套著西班牙時代華麗的車廂。 但此刻,車廂里沒有游客。 它為何站在此地? 為何不卸掉車廂? 就像套上車廂一樣,卸掉車廂 并不是它所能完成的。 于是它就一直站著,等待著。 直到我們看見了它。 拉車的馬和被拉的車隱藏在靜止中 慘白的街燈把它們暴露出來。 如此突兀,不合時宜。 那馬兒不屬于這里。 我甚至能看見眼罩后面那羞愧的馬臉。 你們完全可以在廣場上放一個馬車的雕塑 解放這可悲的馬 結(jié)束它顫抖的堅持。 結(jié)束這種馬在人世間才有的尷尬、窘迫。 沒有人回答我。 ·放生 暮色中那輛車停在橋上 她從后備箱里拿出一條魚。 變魔術(shù)一樣,她要讓魚復(fù)活。 我們走向下面黑暗的河灘 魔術(shù)變成了神秘儀式。 比黑暗更黑的是那條水溝 她倒拎起塑料袋 魚像石頭一樣落下去。 水面閉合。 “它還能活嗎?” “附近有人釣魚嗎?” 往回走的時候我沒有回答。 作為儀式已經(jīng)結(jié)束 但魔術(shù)尚未揭曉。 她能做的只是移走了橋上的汽車 至于黝黑的河水里是魚還是石頭 就很難說了。 或者是爛泥,或者是別的東西。 ·一位詩人 在他的詩里沒有家人。 有朋友,有愛人,也有路人。 他喜歡去很遙遠(yuǎn)的地方旅行 寫偶爾見到的男人、女人。 或者越過人類的界限 寫一匹馬,一只狐貍。 我們可以給進(jìn)入他詩作的角色排序 由遠(yuǎn)及近:野獸、家畜、異鄉(xiāng)人 書里的人物和愛過的女性。 越是難以眺望就越是頻繁提及。 他最經(jīng)常寫的是“我” 可見他對自己有多么陌生。 ·風(fēng)吹樹林 風(fēng)吹樹林,從一邊到另一邊 中間是一條直路。我是那個 走著但幾乎是停止不動的人。 時間之風(fēng)也在吹,但緩慢很多 從早年一直吹向未來。 不知道中間的分界在哪里 也許就是我現(xiàn)在站著的地方。 思想相向而行,以最快的速度 抵達(dá)了當(dāng)年的那陣風(fēng)。我聽見 樹林在響,然后是另一邊的。 前方的樹林響徹之時 我所在這邊樹林靜止下來。 那條直路通往一座美麗的墓園 蔥蘢的畫面浮現(xiàn)——我想起來了。 思想往相反的方向使勁拉我。 風(fēng)吹樹林,比時間要快 比思想要慢。 ·奇跡 門被一陣風(fēng)吹開 或者被一只手推開。 只有陽光的時候,那門 即使沒鎖也不會自動打開。 他進(jìn)來的時候是這三者合一 推門、帶著風(fēng),陽光同時瀉入。 所以說他是親切的人 是我想見到的人。 談了些什么我不記得了 大概我們始終看向門外。 沒有道路或車輛 只有一片海。難道說 他是從海上逆著陽光而來的嗎? 他走了,留下一個進(jìn)入的記憶 一直走進(jìn)了我心里。 ·一分鐘的樹 看著一棵樹 你能堅持多久? 最長的一次有多久? 在我的經(jīng)歷中最長的一次 大概不到一分鐘。 有時候面朝一棵樹 但你并沒有真正看見它。 比在一張照片上還要平面 比窗前的樹影還要曖昧 比“樹”這個詞還要抽象。 并沒有心靜如水的時刻 只映出一棵單獨的樹。 就算我的確看見了一棵樹 也沒有看見過“一分鐘的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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