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難卻,鈴木店里的東西就不看了。鈴木說出光美術館4點鐘就閉館,我一看時間,已1點多,和友人拔腿就往出光美術館趕。打了個車,真的很近,車費不到1千日元。出租車是在一座大樓前把我們放下的,但我們找了半天找不到美術館的門,走到后面繞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原來司機把我們放到大樓的另一邊了。 出光美術館的門面很小,不像國內(nèi)的博物館那么氣派,要不是門口的海報,還真不好找(語言不通,問不到)。但一進去就有兩個戴白手套,面帶微笑的禮賓引我們進電梯,從電梯出來又有兩位迎賓領我們?nèi)雰?nèi)買票,票價每人1千元。 展廳的布置,整潔明快,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地和墻壁都是灰色調(diào)的,燈光顯得特別明亮,藏品看起來一清二楚。這是一次以“宋瓷”為主題的展覽,我們看的重點自然是龍泉青瓷。 1 貼花纏枝牡丹紋龍耳銜環(huán)瓶大門進去,第一件獨立柜里就放了封面上的這件雙耳銜環(huán)瓶: 這類裝飾貼花的龍耳銜環(huán)瓶,相信大家都見過,國內(nèi)不乏同款藏品,但釉色好成這樣的就非常少了。這件是傳世品,釉光肥潤,形色兼美,無可挑剔。 值得一提的是,在日本人心目中,這類瓶子地位很高。要不然也不會拿來做封面器物。我記得六年前,在日本一個古玩店,也是類似的一件龍耳銜環(huán),老板從保險箱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畢恭畢敬寧拿出來的,他說這瓶子在寺廟里存了很多年,言下之意,非常珍貴。但是在國內(nèi),這類瓶子往往被輕視。 去年我們館在北京華夏古玩城舉辦的“青出于藍——首屆龍泉青瓷民間收藏展會”,也有一對同款銜環(huán)瓶(見下圖),釉水不亞于出光美術館的這件,而且是完整的一對。當時有客人想收藏,很多人卻表示,釉水太亮看不懂。這說明什么呢?對于龍泉青瓷的精美能到什么程度,他們心里沒有標準,沒有從釉的本質(zhì)上去認知,沒有從造型、紋飾去把握。在他們的眼里,“灰頭土臉”的才“開門”,精光發(fā)亮的就是“新”。我們的收藏市場、收藏隊伍、鑒賞水平,整體上還有待于提高。 2 弦紋貫耳瓶這件貫耳瓶的釉水達到頂級,發(fā)色瑩潤如美玉,我只能用“敬畏”兩字來描述了。面對這樣的瓶子,如同面對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 同款貫耳瓶,故宮博物院也有一件(見下圖),但釉色遠不及此。 3 鳥鈕蓋瓶這件瓶子是典型的龍虎瓶瓶式,一般成雙成對制作,蓋子捏塑雞、犬為鈕,但這個瓶子沒有堆塑龍虎,是光素的。造型雖不足為奇,釉色確是醇美,粉青釉瑩潤無比。 去年有人收藏了一對釉色特別好的龍虎瓶,叫我去看。但我看了不想吱聲。因為我不喜歡把那瓶上的龍做得棱角分明,張牙舞爪,滿身是刺,而且這瓶子肩上還裝飾了花邊,整個造型看起來很復雜。有的藏家認為,這樣一對龍虎瓶,30多公分高,這么大很氣派很好,但我個人更喜歡出光美術館這種素身的,含蓄,耐看。后來這對龍虎瓶還是賣到了北京,個人理解不一樣,偏好不一樣。 4 雙魚洗從大廳走到里面的小廳,一只雙魚洗赫然在目: 雙魚洗數(shù)量很多,我們肯定見過不少,但如此品相的雙魚洗,不一定能碰上。此洗釉水肥厚,貼塑的魚紋比較大,刻劃清晰、細膩,雙魚姿態(tài)特別鮮活。洗用了支架立起來,可以清楚看到它的圈足,十分規(guī)整。 不妨和其他精品雙魚洗(見下圖,臺北故宮藏品)比較一下: 5 鬲式爐這件鬲式爐就是放了封面的那件,從圖上看不起眼,其實非常精美。實物尺寸較大,口徑有20多公分,釉水通體瑩徹,就像翡翠雕成,里外通透。這是我見過最好的一只鬲式爐,稱得上是霸氣的王者之尊,也可以說是整個展覽中的精華之器。 再說個細節(jié),此爐的頸部內(nèi)壁是有一圈凹陷的,很多仿器都是直壁,沒有弧度。那么為什么會這樣設計呢?一是加強曲線變化,使器物更圓潤。第二個,可能為了配合金屬蓋的使用。筆者留意過眾多傳世的鬲式爐,頸部凹陷處均有磨痕,這很可能是金屬蓋不停轉(zhuǎn)動造成的結(jié)果。我們現(xiàn)在看到日本人收藏的鬲式爐,很多配了銀蓋子,這很可能就是宋人的使用方法。這些銀蓋是手工制作的,精打細磨,非常精美,或許也是傳承自我們宋代的工藝。日本人把這些東西都保存下來了,他們對漢文化的傳承非常完整,這一點是值得我們敬佩和反思的。 6 簋式爐這件簋式爐無論圖片還是實物都是讓人感覺“怪異”的。曾經(jīng)有好幾位朋友都問過我這件東西對不對,我沒有看到實物也不敢回答。直到看到實物,我能肯定,爐子是對的。但從大量的實物比對來看,這件爐子它不是常規(guī)的爐式,屬于另類,具有特殊性:口小,器身高,耳部分得很開,整體不協(xié)調(diào),看起來別扭。但是不看造型看釉質(zhì),它是典型的龍泉產(chǎn)品。這也說明,龍泉窯窯場太多,工匠的審美、設計不一樣,難免有“出格”的作品。所以古董圈里也有句話:龍泉無高手。冷不丁看錯,把老的看成新的,這也不奇怪。 7 敞口壺(渣斗)這類器物的命名,我們國內(nèi)是叫做“渣斗”的。日本人則根據(jù)器型把它叫做“敞口壺”。對于相關問題我曾寫過考辨文章,有興趣的可翻出來看看。 8 鳳耳瓶這件鳳耳瓶尺寸有近30公分高,釉色純正,但造型不是最美的,肚子有點大,有點壯的味道。我們國內(nèi)松陽出土印上郵票的那件(見下圖)就比這件漂亮。 還有一件日本私人收藏的鳳耳瓶也很精美(見下圖),尤其鳳頭刻劃清晰,非常形象。 出光美術館這件鳳耳瓶如果放到我們市面上,80%的人可能認為“不對”。而出光美術館的藏品,我整個看下來,沒有錯的東西,都是開門見山的。 9 束口碗 這只束口小碗,只有南宋才有的造型,和建窯盞有相似處,宋時也是拿來做茶具的。 10 南宋官窯穿帶弦紋長頸瓶附帶一件南宋官窯器,修內(nèi)司官窯的弦紋長頸瓶,日本人稱之為“下蕪瓶”。這件瓶子,釉水不是很好,非正燒,呈色上是偏月白的淡粉青,啞光。造型上,似乎也有一些歪了。可能正因為這些原因,這次的展覽并沒有去宣傳它,凸顯它。看得出,展覽組織者是以平常心,以客觀的眼光,以純粹的審美眼光來看待宋瓷,挑選宋瓷,并沒有因為“南宋官窯”這樣的身份標簽給藏品搞“特殊待遇”。 整場展覽看下來一個深刻感受:龍泉青瓷,儼然是這場宋磁展覽的主角。從走進展廳的那一刻起,看著各種宋瓷,龍泉青瓷是最精最靚最引人注目的,其他窯口的瓷器和龍泉青瓷一比,太粗糙,黯然失色! 和出光美術館不同,靜嘉堂文庫美術館位于一個山腳下。我們從出租車上下來,沿著山路走了十幾分鐘,周邊大樹參天,鳥語花香,非常幽靜。靜嘉堂的門面也很小,不注意看還以為是個倉庫。進入小門往里走才發(fā)現(xiàn)別有洞天,到處是郁郁蔥蔥的古樹,和大自然融為一體,真正是“低調(diào)的奢華”。 美術館門口有一張海報,上面有一件龍泉青瓷蓋盒,相信很多人也聽說過。這也是靜嘉堂的一件重要藏品,被定為“重要文化財”。這類蓋盒在我們國內(nèi)也有出土,古代用作圍棋盒,日本人卻用作茶道“水指”。 靜嘉堂的展覽還沒有出圖錄,只有小冊子。展品還是比較豐富的,有本國的,中國的,還有朝鮮的。中國的藏品除了龍泉窯,還有三彩、磁州窯、景德鎮(zhèn)窯等等。以下是酒器展覽展出的龍泉青瓷藏品(這次拍了標簽,大家可以對號入座看標簽說明): 1 北宋雙系盤口壺2 兩件荷葉蓋罐兩件荷葉蓋罐,時代不同,風格迥異,前者拉絲造型是宋元流行的式樣,后者紋飾復雜化,則是明代的做派。以“清香美酒”四字為飾亦見于梅瓶,也昭示了這類器物的用途。 3 葫蘆式執(zhí)壺這件執(zhí)壺的造型比較特殊,上圓下方。設計初衷可能是為了更加實用,這看起來比常規(guī)的葫蘆式造型顯然更穩(wěn)當。 4 匜式盂匜式盂,日本人標為“片口”。因為在日本,這類口沿上開有一個小口便于傾倒液體的杯子就叫“片口”,而且“片口”也是用來飲清酒的。 匜式盂是元代典型酒器組合之一,河北曾出土過整套的:一副盤盞,搭配玉壺春瓶和匜式盂。 5 高足杯三件高足杯,式樣不同,制作年代不同。 6 小杯此場展覽上的龍泉青瓷并不突出,看起來也就是穿插一下。靜嘉堂文庫美術館應該有更好的龍泉青瓷藏品,但由于這次展覽的主題所限,沒有展出。 ![]()
前面說過,靜嘉堂文庫美術館的展覽,我們主要是奔著國寶“曜變天目”去的。曜變建盞據(jù)說全世界只有三件,均在日本,而靜嘉堂這件是品相最好的一件,據(jù)說要七到十年才展出一次。這次難得看到實物,也想談談個人對“曜變天目”的一些看法。 首先是名稱,“曜變”兩字并非源于我們中國,而是日本人命名的。建盞為茶而生,因茶而盛,我們古人對建盞的審美是和茶分不開的。宋代詩詞文獻不乏對兔毫和鷓鴣斑的贊美,卻唯獨沒有“曜變”。 點茶三昧須饒汝,鷓鴣斑中吸春露。 ——北宋 僧 惠洪《無學點茶乞詩》 大自然中的鷓鴣鳥。顯然,”鷓鴣斑”酷似鷓鴣鳥胸部羽毛的斑紋。 鷓鴣鳥的叫聲聽起來像“行不得也哥哥”,是宋人最愛寫入詞里的鳥。建盞燒出鷓鴣斑,自帶詩意,定倍受文人喜愛。 盞色貴青黑,玉毫條達者為上。 ——宋徽宗《大觀茶論》 仔細觀察以上兩例建盞可以發(fā)現(xiàn),其釉面特征內(nèi)外一致。這說明無論鷓鴣斑還是兔毫紋,都是在窯里自然形成的。從傳世建盞來看,兔毫數(shù)量相對多,鷓鴣斑很少,這說明鷓鴣斑的燒成溫度區(qū)間可能比較小,燒制難度較兔毫要大。另外,油滴也屬于鷓鴣斑一類。 相比之下,曜變盞雖然內(nèi)壁五彩斑斕,夢幻如星空,外壁卻是光素的。這是什么原因呢?筆者認為,曜變之斑非自然形成,很可能有人為的因素。也就是說,想燒出鷓鴣斑的效果,人為裝飾了一些斑點。仔細觀察可發(fā)現(xiàn),曜變之斑僅在于釉面,而鷓鴣斑、兔毫都是從釉層肌理上顯現(xiàn)出來的。 曜變建盞之所以受追捧,被奉為“神品”,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物以稀為貴”。所以幾年前杭州出土的半只曜變盞都引起不小的轟動,因為燒出發(fā)藍的效果太難,留下來的太少。但看待曜變盞,個人認為還是要從實際出發(fā),冷靜思考,實事求是地去評價。如果曜變的形成不是出于天然,而是人為所致,那就不是神來之物,既不會被選入宮廷,也不會被詩人贊頌。 注:本文根據(jù)群內(nèi)講座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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