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

30年前，這句話曾經(jīng)在香港的影壇，砸出了擲地有聲的回響。

那一年，大街小巷開始出售一種定情信物——胭脂扣。

那一年，如花和十二少的故事，成為了經(jīng)久不衰的傳奇。

30年后，當(dāng)章子怡和周一圍在《演員的誕生》舞臺上，重現(xiàn)這一段經(jīng)典情節(jié)時，

我才恍然發(fā)現(xiàn)，

風(fēng)華已逝，佳人已遠(yuǎn)，時光已過數(shù)十年。

張國榮和梅艷芳，對于這兩位故人的作品，我始終不敢妄加評價。一來怕自己的言語無法準(zhǔn)確的形容他們對于藝術(shù)的造詣，二來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文字來描述他們。

一個風(fēng)華絕代，一個絕代芳華，卻都英年早逝，留給世人一段空白的追憶。

第一次看《胭脂扣》的時候，是2003年，那一年的春天和冬天，都很冷。哥哥和梅姑相繼離世，生前的諸多作品也被重新拿來放映。

對于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來說，《胭脂扣》，只是一部長相漂亮的哥哥姐姐演的鬼片。

后來長大了之后，閑來無事，又翻來看，便覺得這是一部戚戚怨怨極盡纏綿的悲劇，惋惜如花的癡情，也憤慨十二少的背叛。

而現(xiàn)在重新再看《胭脂扣》，除了對梅艷芳之于角色拿捏的準(zhǔn)確的驚嘆外，更多了對于十二少的理解，以及對這段感情的無奈。

影片中，張國榮演繹的十二少，華麗卻不失俊朗，慵懶也帶著執(zhí)著，側(cè)身而躺的姿態(tài)，把公子哥的懶散和對愛人的癡迷，拿捏的恰到好處。

而梅艷芳的如花，一身旗袍裝扮，眉眼間，盡頭民國時期的風(fēng)情。本就有些中性的長相，更是被演繹出了女人獨有的氣質(zhì)，魅而不俗，透露著一股倔強和對愛的狂熱。

“涼風(fēng)有信，秋月無邊，思嬌情緒好比度日如年”。

有人說，年輕時不能遇見太驚艷的人，否則余生都無法安寧渡過。

只是如花，遇見了十二少。

1933年的香港，有戲院，有歌廳，有穿著旗袍拿著團(tuán)扇嬉笑的女人，有穿著西裝抽著洋煙甩錢的男人。

倚紅樓，一個戲子為博恩客一錢而諂笑陪樂的地方，一個恩客為博花魁一笑而散盡家財?shù)牡胤健?/span>

那個時候的如花，英姿颯爽，靈氣襲人，咿呀軟語的嗓音，用一首《客途秋恨》，讓十二少從此為她神魂顛倒。

送金送銀，送昂貴的床，更是一揮手，撒下“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這樣熱情的告白。

那一年的香港石塘咀，誰人不知多情儒雅的公子哥十二少，和花名在外的妓女如花，愛的轟轟烈烈，愛的纏綿悱惻。

“你睇斜陽照住個雙飛燕，獨倚蓬窗思悄然”。

自古只有棒打鴛鴦，哪有烏鴉飛上枝頭變鳳凰。如花不被十二少的家人認(rèn)可，而好在十二少跟著如花離開了家。

李碧華的原著中，有句話，“挨窮不難，只要肯。但你敢不敢？”

影片中并沒有詳細(xì)的描寫他們離家后生活的種種，但是人人都知，這生活，是柴米油茶醬醋茶，又豈能是只靠情愛就過的了的。

1934年的3月8號的晚上11點，如花最終選擇讓十二少和她一起殉情，吞食鴉片自殺，并在酒中下了安眠藥。

兩人相約黃泉路上見，若轉(zhuǎn)世，就以3811為暗號相見，死前，十二少送她了一枚胭脂扣為念。

只是十二少最終被救了回來，而如花，卻成了忘川橋頭的一只孤魂野鬼，一等就是53年。

這才有了《胭脂扣》，一個鬼，為愛以七年陽壽，換取人間七天來尋一個人的故事。

很多人說，不明白如花為什么一定要和十二少死。

在我看來，這是大多數(shù)女性，對男人的不相信和對愛的過分執(zhí)著。這樣的感情，在李碧華大多數(shù)作品中，都可以窺探一二。

如花深知自己的出身，一個不干凈的妓女，無論如何都配不上出身名門的公子哥。而十二少的母親，對于自己的兒子，又有十足的信心，“他早晚會回到這個家”。

他為什么一定會回這個家呢？

十二少，一個慵懶的公子哥，他從小生活養(yǎng)尊處優(yōu)，十指不沾陽春水，幾乎沒有任何的生存能力。

而性格懦弱的他，甚至沒有自我意識和主見。和如花在一起后，如花照顧他，養(yǎng)他，他也習(xí)慣了聽從如花的意見，如花讓他去學(xué)戲，他便去了。

這樣的聽話，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是安心的，卻也是可怕的。

如花曾問他，“新衣服舊了呢”“那就丟掉”“人呢？”“一樣丟掉”。

他曾是萬花叢中過的公子哥，怎么會過的慣現(xiàn)在的粗茶淡飯，而如花的萬般容顏，也早晚會有枯萎的一天。

即便現(xiàn)在愛她入骨，但對于女人來說，這樣的安全感，是不夠的，尤其對于如花，她愛他太過熾烈，但她依然不相信他。

所以直到死前，如花仍在問，“你會不會幫她穿旗袍”“會啊，我還會給她扣鴛鴦扣，但心里想著你”。

這是一個女人，對愛的執(zhí)拗，和潛在的不安全感。

她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娶別人的那一天，但她在心底也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所以她要十二少和她一起死，并且必須要死。

男人一生中，總是遇到不少要他聽話的女人，稍微地聽話，令男人更加男人。

女人一生中，總是希望男人都聽她的話，好像沒這方面的成就，便枉為女人了。

但什么是“話”？什么叫“聽”？歸根究底，沒有愛，一切都是空言。沒有愛，只成了鳴的鑼響的鈸。

好在，如花和十二少，是有愛的，并且愛的濃烈，炙熱，吞噬一切。

只是這樣的愛，并沒有化作梁山泊與祝英臺，畢竟這世間，哪有那么多化蝶的傳說，但陰陽兩隔，新人換舊人的故事，倒是不少。

有人說，如花到陽間，不就是為了帶十二少走，為什么最后卻不帶了。

一個女子，在愛到絕望之時，選擇自殺。守著一個約定，在黃泉路上，一等就是53年。她疑惑，她難過，但她更想要的，是再看一眼他的臉，因為三碗孟婆湯過后，她就再也記不起前塵往事了。

于是如花借了來世陽壽七年，到人間尋他七天。

當(dāng)她知道，他沒有死，并且還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時，她是失望的，但并沒有絕望。

而讓如花所有的堅持都瞬間瓦解的是，她看到那個在劇組躲在小角落里，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十二少。

影片中有句話，真的東西，最不好看。

如花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他的樣子，但卻沒想到，他會是如今這般姿態(tài)。

他寧可在人間茍且偷生幾十年，都不愿陪她一起去陰間。

這才是讓如花徹底死心的原因。

她什么都沒有，連姓都沒有。他卻有大把的“陽火”，構(gòu)木為巢，安居穩(wěn)妥，命比拉面還長，越拉越長。

這真是個笑話。

所以如花53年后，終于對他說，

“十二少，謝謝你還記得我。這個胭脂盒我掛了53年，現(xiàn)在還給你，我不想再等了?！?/span>

我不想再等了。

這一段53年的糾纏，終于完結(jié)。

但十二少，真的不愛她嗎？

不。他愛她。而且很愛。

從第一眼開始，他就愛她。

她看到的，是他為她放棄家業(yè)，為她委身學(xué)“下九流”的戲。

她看不到的，是她每次離開家時，那坐在窗前靜靜凝望她背影的一襲白衣。

她在陰間等了53年，又怎知活著的人，沒有在人間苦念她53年。而他茍且偷生的這幾十年，或許是死過一次不再敢死，也或是，只有活著，才能擁有唯一的關(guān)于她的記憶。

所以他不想死，他想記得，即便是茍且偷生，也想要記得。

因為在影片的最后，在主題曲響起的一剎那，如花沒有聽到，我們也沒有聽到，

十二少還說了一句話，

他說，“又丟下我，讓我受罪”。

“誓言有如夢與煙空說千遍萬遍，

 情在風(fēng)中飄零何處付與思念?！?/span>

或許對很多人來說，像如花和十二少這樣熾烈的愛情，我們很難做到，因為我們大多數(shù)人，只是像阿楚和老袁那樣的普通人，會相互陪伴，會相濡以沫，但不會為愛輕言生死。

情至深，不是輕言生死，而是竭盡所能與不能，這才是普通人的愛情。

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

這世間十二少太多，而如花太少。

但好在還有電影，可以讓我們在別人的故事里，留著自己的淚。

即便這故事，已經(jīng)過去3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