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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其庸、杜春耕解讀脂硯齋評《紅樓夢》殘抄本

 蕓蕓齋 2019-02-15

近日,一部僅存十回文字和數(shù)十回總目的脂硯齋評《紅樓夢》殘抄本被專家認定為新發(fā)現(xiàn)的版本,在紅學(xué)界引起廣泛關(guān)注。

  這部新發(fā)現(xiàn)的殘脂本《紅樓夢》曾于今年6月14日由上海某藝術(shù)品拍賣公司以18萬元的價格拍出。根據(jù)原藏者的題記和印章,可知此書至少為兩位藏家收藏,但其具體流傳過程,尚不明晰。對于此殘本,著名紅學(xué)家馮其庸先生和著名《紅樓夢》版本專家杜春耕先生作了初步鑒定,均認為這是一個新發(fā)現(xiàn)版本。(以下是兩位學(xué)者的相關(guān)文章)(光明日報)


讀滬上新發(fā)現(xiàn)殘脂本《紅樓夢》——

  今年六月十四日,上海敬華藝術(shù)品拍賣公司拍出了一部殘脂本《紅樓夢》,殘存一至十回文字和三十三回至八十回總目。當(dāng)時我曾看到復(fù)印件,但正值我生病,未能去上海,也未能對復(fù)印件認真細看。后來這個本子何所歸屬也無消息。

  上個月,忽然深圳的朋友來電話,說要來看我,并說要帶一部舊抄本《紅樓夢》來請我鑒定,當(dāng)時我正住在市內(nèi)治病。見到了這個本子,我才恍然大悟這就是上海拍賣的那個殘脂本,原來這個本子由深圳卞亦文先生拍到了。我仔細看了這個殘本的原件,卞先生還留給我一個復(fù)印本,我即用來與庚辰本逐字對校,花了一個多月,全部(十回)對校一遍,這樣我對這個本子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

一、這是一個殘脂本

  我看過這個本子的原件,又用這個本子的復(fù)印本與庚辰本逐字對校了一遍,我認為這確是一個殘脂本:

  其一,它保留著脂本所獨有的部分回前詩。

  在這僅存的十回中,共有二、四、五、六回有回前詩,如第二回的回前詩云:“一局輸贏料不真。香銷茶盡尚逡巡。欲知目下興衰兆,須問旁觀冷眼人?!钡谒幕鼗厍霸娫疲骸熬柢|報君恩,未報軀猶在。眼底物多情,君恩或可待?!保ā熬鳌倍聿乇就?,楊本作“國恩”。)第五回回前詩云:“春困葳蕤擁繡衾,恍隨仙子別紅塵。問誰幻入華胥境,千古風(fēng)流造業(yè)人。”第六回回前詩云:“朝扣富兒門,富兒猶未足。雖無千金酬,嗟彼勝骨肉?!痹谝陨纤氖谆厍霸娚厦妫ǖ诙爻猓渌疽粯?,都有橫書的“題曰”兩字,此外,六、七、八三回回末,還都有對句,如第六回云:“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第七回云:“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fēng)流始讀書。”第八回云:“早知日后閑生氣,豈肯今朝錯讀書?!币陨线@些文字,都只有早期脂本才有。

  其二,它保留著脂本所獨有的少量的回前評。

  如第一回它保留著“此開卷第一回也”到“故曰賈雨村云云”的大段文字,這是各脂本共有的文字。當(dāng)然也有個別例外,如甲戌本將此段文字移作“凡例”的第五條,并作了較大的改動。此外,這段文字下面,庚辰本還有“此回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一段文字,這個新發(fā)現(xiàn)的抄本少去了這段文字。我查各脂本,保存這段文字的,只有楊本、舒序本、程甲本(已略有改動)和庚辰本四個本子,其余各本都已經(jīng)刪去了這段文字,可見少去這段文字并不是這個殘抄本獨有的現(xiàn)象。

  這個殘本的第二回,開頭有三段回前評:“此回亦非正文本旨……此即畫家之三染法也”及“未寫榮府正人……是特使黛玉入榮府之速也”,“通靈寶玉于士隱夢中一出……文則是反逆隱曲之筆”。這三段回前評,也是各脂本共有的文字(字句小有出入)。

  其三,在脂本的正文里,偶爾還夾雜著一些類似批語,又類似自白的文字,這也是脂本的特色之一。

  通過圖中左起第一行第四字可見此版本對“玄”字的避諱。

  在這個殘抄本的第三回,在黛玉拜見賈母的時候,有這樣一段文字:“此即冷子興所云史氏太君也”。這段文字,一般都把它作為批語看。這段文字,除甲辰、程甲本沒有外,其他各脂本都有(文字小有出入),也成為脂本的特色。在此殘抄本的第六回,劉姥姥正要向榮國府去的時候,有這樣一段插話式的文字:“諸公若嫌瑣碎粗鄙呢,則快擲下此書,另覓好書醒目,若尋(甲戌本作“謂”)聊可破悶時,待余(甲戌本作“蠢物”)逐細言來?!边@段特殊的文字,在甲戌、蒙府、戚序、戚寧、舒序等本子里都有,文字小有出入,在己卯、庚辰兩本里,已沒有這段文字。但己、庚兩本在十七、十八回元妃省親,大觀園燈彩輝煌的一段描寫里,有“此時自己回想當(dāng)初在大荒山中”一段130字的大段插話,這前后兩段插話,都是以“石頭”或“蠢物”自己的身份表述的。這類特殊的文字,都是屬于脂本早期文字的特色,稍后的本子,如楊本、甲辰、程甲各本,都已沒有這兩段文字。

  其四,此殘本的正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同于脂本。

  我將這十回殘文,逐字逐句與庚辰本對校(也同時參校了甲戌、己卯、列藏、戚序、蒙府、楊藏諸本)后,覺得此殘本的正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與現(xiàn)存脂本相同(以庚辰本為標準),但也有少量文字差異。這種少量文字的差異,在各脂本之間也是都存在的。所以從正文的整體來看,可以毫無疑問的認定,這確是脂本文字,加上上面所列脂本的回前詩、回前評、文內(nèi)的插敘、回后的對句等等,則說這個殘抄本的底本應(yīng)是脂硯齋本,它現(xiàn)在抄下來的這個殘本確是脂硯齋評本的文字是完全可靠的。至于這個抄本不叫《石頭記》而叫《紅樓夢》,這是十多種脂本中早已存在的事實。現(xiàn)存十三種(含新發(fā)現(xiàn)的這部殘抄本)脂本中,有四種是叫《紅樓夢》的,即楊藏本、舒元煒敘本、甲辰本(夢覺主人序本)和程甲本,此外,還有兩種脂本是既叫《紅樓夢》又叫《石頭記》的,其一是甲戌本,甲戌本的總名雖叫“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但在全書第一頁“凡例”的第一句就說“紅樓夢旨義,是書題名極多,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笨梢娛莾蓚€書名并重的。其二是鄭藏本。鄭振鐸先生藏本殘存兩回,此書的特點是在每回的第一頁第一行題“石頭記第×回”,如現(xiàn)在的兩回就題“石頭記第二十三回”,“石頭記第二十四回”,但在此書的版口,魚尾的上端,卻每頁題《紅樓夢》。此書殘存兩回共三十一頁,故有三十一個“紅樓夢”,兩個“石頭記”。由此可見脂本系統(tǒng)的抄本,《石頭記》、《紅樓夢》兩個名字各自單用或兩名并用,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二、此本抄成的大致年代

  在此殘抄本的開頭,有原藏主的一頁題記,題記說:

  殘抄本《紅樓夢》,余于民廿五年得自滬市地攤,書僅存十回,原訂二冊。置之行篋,忽忽十余載矣。今夏整理書籍,以其殘破太甚,觸手即裂,爰親自襯補,訂成四冊。因細檢一過,覺與他本相異之處甚多,即與戚本、脂本亦有出入之處,他日有暇,當(dāng)細為詳校也。民卅七年初夏眉盦識于滬寓

  民國三十七年是1948年。在這段題記上有兩個印章,一是“上元劉氏圖書之印”,白文。另一是“文介私印”,朱文。據(jù)卞亦文先生查得,此殘本的原藏主叫“林兆祿,(1887—?),字介侯,又字眉盦,別署根香館主,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家世善畫,父福昌與吳昌碩為昆季交,亦工繪事。介侯摹刻金石,響拓鼎彝,無不精妙。尤工刻石,突出前人。治印則規(guī)模秦漢外,或參古籀,甲骨,獨擅勝場。亦善刻竹,工雅有致。”(見《中國美術(shù)家人名辭典》)卞先生還告知,林兆祿1956年受聘于上海文史館,卒于1966年。如此看來,這書上的另一個圖章,即“上元劉氏圖書之印”是林兆祿以前收藏這部脂本《紅樓夢》抄本的人,此人是南京人,姓劉,也許在劉氏手里這部書是完整的也未可知,但現(xiàn)在卻無從查考,總之這個圖章又給了我們尋覓的線索。

  但不管怎么樣,這段題記和這個劉氏圖章,對于我們判斷這個抄本抄成的年代并未能提供過硬的證據(jù),它只能告訴我們這個抄本遠在林、劉二人之前,林、劉二人只是提供了這個抄本時間的下限。因此要判斷此本抄成的大致年代,還須要另找線索。

  我在反復(fù)閱讀此殘本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六處避諱的“玄”字,即第一回兩處“玄機不可預(yù)泄”的“玄”字,都避諱寫成“元”字。同回“家家簫管,戶戶歌弦”的“弦”字,缺末筆避諱。第二回“悟道參玄”的“玄”字,同樣避諱寫成“元”字。第五回警幻說“偶成一曲即可普入管絃”的“絃”字,半邊缺末筆,第六回劉姥姥進入榮府堂屋,“滿屋的東西都是耀眼睜光使人頭懸目?!钡摹把!弊秩蹦┕P。

  以上是六處“玄”字的避諱。第十回張?zhí)t(yī)為秦可卿看病,“頭目不時眩暈”句里的“?!弊譀]有缺末筆避諱。這種避諱的情況,與現(xiàn)有的乾、嘉抄本《石頭記》或《紅樓夢》是完全一致的,各本有少數(shù)幾處未避諱也是共有的現(xiàn)象。上世紀80年代,我曾提出“甲戌本”“玄”字不避諱的問題,那時主要是用的影印本,很明顯的“玄”字有一點,我到美國去開會看到了原本,與影印本一樣,都是不避諱的。前些時候,甲戌本已回到祖國,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上博請我去鑒定,當(dāng)然這毫無疑問的是原件,但當(dāng)我拿在手里仔細看這個本子時,卻發(fā)現(xiàn)這個本子上不避諱的“玄”字的一點是后人加的,墨色和筆法都與原跡不一致,當(dāng)時就請上博書畫鑒定部的專家鐘銀蘭先生來,鐘先生仔細鑒定后,也認為這“玄”字原抄是沒有一點的,現(xiàn)在的一點是后人加的。為了確認這一點,上博的陳館長又拿來高倍度的放大鏡,在高倍的放大鏡下,這一點后加的情況更為明顯了,所以原來我說的甲戌本“玄”字不避諱的說法是不準確的,是受影印本的影響,準確地說,甲戌本“玄”字是避諱的,是與己卯、庚辰等乾隆抄本的避諱是一致的。

  由此可以得出結(jié)論,現(xiàn)存十三種乾嘉抄本《紅樓夢》或《石頭記》是無一例外地避“玄”字諱的,其中包括著這部新發(fā)現(xiàn)的卞藏本,也包括著木活字本程甲本。由于這個殘抄本的上述這許多脂本的特征再加上“玄”字的缺末筆避諱和改用“元”字的避諱,證明它確是清代的抄本應(yīng)該是沒有疑問的了。但“玄”字的避諱時間跨度極大,上自康熙,下至清末基本上都避“玄”字的諱,因此要大致確定這個殘抄本較為確切的抄成年代,還要另找證據(jù)。

  我曾經(jīng)仔細看過甲戌、己卯、庚辰三個本子,己卯本在我手里還存有一段時間,這三個本子的共同特點都是用的乾隆竹紙,我也仔細看過俄羅斯的那個本子,那個本子已不是用乾隆竹紙,而是用的嘉慶、道光之間常用的棉紙,比竹紙稍厚稍白,沒有竹紙的透明度。我仔細看這個殘抄本的紙張,覺得基本上與俄藏本是同一種紙張,我初步判斷俄藏本是嘉慶年間的抄本而以嘉慶前期的可能性較大。由此我認為這個殘抄本的抄成年代,也可能是嘉慶前期,從這個殘抄本紙張黃脆較重的情況來看,也應(yīng)該是嘉慶前期,因為它的黃脆程度,不比俄藏本輕。

三、此殘抄本的特色

  前面已經(jīng)說過,此殘抄本是脂本體系,保存了不少早期脂本的文字。這是這個殘本的主要方面。但除此之外,這個本子還有它不同于別本的特色。

  其一,這個本子雖然只殘存前十回,卻保存了三十三回至八十回的總目。就這個總目與現(xiàn)存各脂本來比較,卻有幾回與眾不同的回目,例如三十三回殘抄本的回目是:“小進讒言素非友愛,大加打楚誠然不肖”。此回庚辰本的回目是“手足耽耽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其余各脂本均同庚辰本。再如三十四回殘抄本的回目是:“露真情傾心感表妹,信訛言苦口勸親兄”。此回庚辰本的回目是“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錯里錯以錯勸哥哥”。其余各本全同庚辰本。殘抄本的這兩個回目的文字,是完全與眾不同的。另外還有三十九回,殘抄本作“村老嫗荒談承色笑,癡情子實意覓蹤跡”,殘抄本不同于庚辰本的“村姥姥是信口開合,情哥哥偏尋根究底”,卻完全同于楊藏本。第四十一回殘抄本作“賈寶玉品茶攏(“攏”字原抄如此)翠菴,劉姥姥臥醉怡紅院”。殘抄本不同于庚辰本的“櫳翠菴茶品梅花雪,怡紅院劫遇母蝗蟲”,卻全同于蒙府本、戚序本。其他如四十九回、六十七回、八十回,都是不同于庚辰本而同于其他脂本,八十回庚辰本無回目,殘抄本同其他脂本。

  其二,此殘抄本回目的抄寫方式,無論是總目還是各回的回目,都是兩句對稱并列如對聯(lián)一樣的寫法,而不是采取上下句寫法。這種寫法,在現(xiàn)有的十三種脂本中,只有俄藏本、鄭藏本與此本一樣。

  其三,關(guān)于林黛玉眼睛的描寫,在現(xiàn)存的十多種脂本《紅樓夢》中,沒有完全相同的,比較起來,大家認為俄藏本的文字較為準確。這就是:“兩灣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爆F(xiàn)在這個殘抄本則又是一種與眾不同的新的寫法:“兩灣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飃非飃含露目”,上句與俄藏本、己卯本同,下句“似飃非飃”則又是以前沒有見過的寫法。

  其四,《紅樓夢》里的賈寶玉有一句驚人的話:“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在庚辰本上,原來的“水”字,被用重筆加了一橫劃,變成了“木”字,變成了“女兒是木作的骨肉”,研究者們一般都把這一改筆作為妄改,沒有見任何人采用“木作的骨肉”過,但非常出人意外,也是非常獨特的是這個殘抄本竟是清清楚楚寫著“女兒是木作的骨肉”。而且是原抄,并非改筆。我認為“水作的骨肉”應(yīng)是原作,是對的,“木”字是妄改,是錯的?,F(xiàn)今所有的脂本,除這個新發(fā)現(xiàn)的殘本外,一律是“水作的骨肉”。但是,由于這個殘本上“木作的骨肉”的出現(xiàn),不得不引起人們思考這個“木”字的來歷。這個殘抄本是照庚辰本抄的嗎?現(xiàn)在還沒有充分的證據(jù),那么殘抄本和庚辰本的改筆是另有一個共源嗎?也還缺少證據(jù)。但這個“木”字是這個殘抄本的特有卻是事實。

  圖為新發(fā)現(xiàn)本第四回回目,書中可見藏者鈐章。

  其五,這個殘抄本還有許多字句上的特異之處,可以說是舉不勝舉。例如第八回關(guān)于賈寶玉通靈玉的描寫,關(guān)于薛寶釵金鎖的描寫,與別本都有較多的差異,第九回鬧學(xué)堂也有許多與別本不同的異文,至于此本對脂本(以庚辰本為校)的少數(shù)字(十幾個字)的增文或減文或改文是隨處都有的,其中也不乏可以用來補正原脂本的文句之處,這一切,都有待讀者和專家們的研究,本文就不可能一一羅列了。

  這個殘抄本可供研究的問題還有很多,例如庚辰本“冷子興演說榮國府”說賈政的夫人王氏“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這就奇了。不想次年又生一位公子”。這“不想次年”是個關(guān)鍵詞,現(xiàn)存的甲戌、己卯、庚辰、俄藏、蒙府、楊藏、甲辰、程甲諸本均作“不想次年”,程乙本作“不想隔了十幾年”,只有戚本和舒元煒序本和這部殘抄本作“不想后來”。一般認為“不想次年”是脂本的原文,到程乙本才改“不想隔了十幾年”,現(xiàn)在明顯的擺著戚本、舒本已改為“不想后來”了。戚、舒兩本都是乾隆時的老本子,可見戚、舒已經(jīng)改在前頭了,現(xiàn)在這個殘抄本的改文同戚、舒,則說明它的淵源也該是較早的。

  另外,從殘抄本回目的對聯(lián)格式來說,現(xiàn)存脂本中,只有俄藏本和鄭振鐸藏二回本是同樣格式。如果要為此殘本溯源,似乎很容易靠攏俄藏本。但這只是問題的一面,前舉林黛玉的眼睛,殘抄本又特異于俄藏本。正像前文所述此本“木作的骨肉”與庚辰本改文一樣,似乎又貼近庚辰本,但庚辰本“成則王侯敗則賊”此殘抄本卻作“成則公侯敗則賊”,還有庚辰本的“不想次年”殘抄本卻作“不想后來”,這些差異,又把它與俄藏本與庚辰本區(qū)別開來。

  所以,別看只有十回的脂本殘文,也很值得大家認真研究的。

馮其庸 2006年中秋之夕,寫于古梅書屋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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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見《紅樓夢》十回殘抄本印象

  前兩個月,聽說今年六月份,一位深圳的先生在拍賣會上得到一部《紅樓夢》的殘抄本。因書名為《紅樓夢》而不是《石頭記》,我心想可能是程甲、程乙之類的抄本,所以并不在意。不想前兩天,紅樓夢學(xué)會會長張慶善先生的研究生任曉輝陪著拍得此書的卞亦文先生到寒舍來拜訪,并送了我這十回抄本的復(fù)印件。打開一看,著實使我大吃一驚,匆匆翻看了若干處早期抄本中文字有出入的關(guān)鍵處及回目后,心情由吃驚變成了激動,覺得《紅樓夢》早期抄本(許多人習(xí)慣稱其為脂本)的隊伍又實實在在地增加了一個成員,許多學(xué)人在渴盼了多年之后的一個夢想竟變成了現(xiàn)實。由于僅初略翻看,亦無時間與多種版本校核分析,故只能記下幾條初步的、直觀的感受。

  此書原為兩冊,第一冊卷首有缺頁,殘書總目從第三十三回開始止于第八十回,總目后是十回正文。所以此書是1791年程偉元、高鶚增補后四十回前的八十回本的傳抄本,其價值由此可知是不會低的??上д膬H留存了第一至第十共十回。

  其次,與程甲及不少抄本不同,此殘抄本前十回中的第四、第五、第六三回書的回目后,在“題曰”名下各有四句詩。如,第四回為“損〔捐〕軀報君恩,未報軀猶在。眼底物多情,君恩或可待?!边@與列藏本及夢稿本基本相同;第五回為“春困葳蕤擁繡衾,恍隨仙子別紅塵。問誰幻入華胥境,千古風(fēng)流造業(yè)人?!眲t與夢稿本、王府本、戚序本系列基本相同;第六回的“朝扣富兒開〔門〕,富兒猶未足。雖無千金酹,嗟彼勝骨肉?!眲t亦與夢稿、王府、戚序本相似。僅此一條,已可知此殘抄的十回本與蒙、戚、列、楊四本有淵源關(guān)系。

  其三,將此書保存下來的五十八個回目與現(xiàn)存的各抄本的回目對比,可知與此書有淵源的本子,還不止蒙古王府、戚序、列藏、楊藏夢稿四本,它與諸如舒序、已卯、庚辰、甲戌、夢覺等本的關(guān)聯(lián)亦是有跡可尋和可以探討的。

  其四,除與許多早期抄本有若干淵源外,此十回本尚有一些獨一無二的回目文字。如第三十三回的“小進讒言素非友愛,大加打楚誠然不肖”;第三十四回的“露真情傾心感妹妹,信訛言苦口勸親兄”。這說明此本形成過程中,最早的書主(即抄改成此本者)手中應(yīng)該有比我們現(xiàn)在所能看到的抄本更多的本子。此本的內(nèi)容或可使我們獲得許多原來不了解的信息。

  其五,此本除有數(shù)量較大的在多次轉(zhuǎn)抄時抄誤、抄錯的文字外,還明顯存在許多抄寫者按自己的習(xí)慣和愛好隨手改動的文字。前者如把第四回回目中的“捐驅(qū)報君恩”中的“捐”字錯寫成“損”等等。后者例子則更多,尤以大量連接詞匯居多。當(dāng)然亦有省略若干字的現(xiàn)象。

  其六,此書的祖本出現(xiàn)的時間,應(yīng)晚于甲戌、己卯、庚辰;亦應(yīng)晚于蒙、戚、列、楊諸本。最典型的證明是第四回中,此十回本刪掉了表述薛蟠具體年齡的那幾個文字。由于《紅樓夢》文本中林黛玉的年齡是一步一步逐漸增長的,故按文本黛玉進榮府的年齡是六歲,最多七歲。許多學(xué)人已指出己卯本與夢稿本第三回中,黛玉自述進榮府之年齡為“十三歲”是早期的文字,至甲戌本時已刪去了。但在第四回中,所有的本子均寫明薛家在要入京前薛蟠的年齡是“年方十有五歲”(王府本為一十七歲),故比薛蟠“小兩歲”的寶釵為十三歲,進入榮府時已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這顯然與改后的黛玉時年六至七歲矛盾太大。此十回本的改定者,似乎為了克服這一矛盾故而將“這薛蟠字表文起,年方一十五歲,性情奢侈”中的“年齡一十五歲”幾個字去掉了。所以此十回本應(yīng)晚于上述這些本子。

  另外,從此殘抄本的每面八行,行二十五字細長條的版面形制來看,與嘉慶十一年出版的寶興堂本紅樓夢之每面十三行,行三十字的長條形式特別相似。而在刻印本中,這樣形式的本子亦僅此一種。另此本不避道光皇帝之諱,應(yīng)在道光年之前,故筆者個人覺得此十回本很可能形成于嘉慶年間(這不是證明,只是推想)。

  有關(guān)此殘抄本正文的大量文字考校,現(xiàn)在尚沒有時間進行。但僅據(jù)上述幾條粗略的感受,已可判斷這是一個有極高價值的本子,是近幾十年來《紅樓夢》資料的又一最重大發(fā)現(xiàn)。據(jù)聞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已計劃將此書影印出版,相信學(xué)者們將會有更多研究與發(fā)現(xiàn)。杜春耕2006年10月30日

 ?。?strong>杜春耕:著名《紅樓夢》版本及文物收藏家,紅樓夢學(xué)會常務(wù)理事)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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