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達爾文（Charles Darwin），英國生物學家、博物學家，進化論的奠基人，1859年出版《物種起源》這一劃時代的著作。正是他創(chuàng)立了生物進化論學說，從而沉重打擊了各種唯心的神造論，奠定了現(xiàn)代生物學的基石。

達爾文的大名幾乎盡人皆知， 2000年11月7日發(fā)行的10英鎊紙幣背面帶有他的頭像。這版紙幣上的達爾文，是他老年時的一幅標準形象：光禿的前額，長長的胡子，露出深邃的表情。而在頭像的左邊，則是對達爾文進化論產(chǎn)生過重要啟發(fā)的加拉帕戈斯群島的蜂鳥。

2000年11月7日發(fā)行的10英鎊紙幣。不過吶，這版紙幣今年已經(jīng)停止流通，英國央行英格蘭銀行2017年發(fā)行了新版的10鎊紙幣，上面的頭像也被換成19世紀英國女作家簡·奧斯汀的頭像。（圖源：www-personal.umich.edu）

同樣作為現(xiàn)代生物學的奠基人之一，奧地利遺傳學家孟德爾（Gregor Mendel）則顯得的頗為低調(diào)。他的頭像并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國家的錢幣上，但在捷克發(fā)行的郵票中有對他的紀念，孟德爾和他著名的豌豆雜交試驗都被記錄在這方寸之間。

（圖源：blog.sina.com.cn）

饒毅老師比較了 “進化論之父”達爾文和“遺傳學之父”孟德爾的各具特色的科研歷程。讓我們通過此文，走進兩位科學家迥然不同的人生。

達爾文和孟德爾

撰文 | 饒毅

編輯 | 李研

孟德爾（1822-1884）和達爾文（1809-1882）幾乎處于同時代。他們有很多不同，也有相同：以其長期的鉆研，做出杰出的發(fā)現(xiàn)，成為不僅十九世紀、而且是迄今以來最偉大的生物學家。

他們都不是以科學研究為飯碗，而是自己有興趣，有強烈的喜好，才能持之以恒。

雖然他們都不以科學為職業(yè)，但都有必要的正規(guī)科學訓練，在科學共同體的規(guī)則中進行科學研究，沒有違反科學規(guī)律，即使提出革命性的新思想，也仍達到科學所要求的標準。所以，都不是所謂“民間科學家”。

兩人的科學成就，運氣的比重很低。雖然說，孟德爾選的豌豆正好是二倍體，而不像小麥那樣是多倍體，如果用多倍體做實驗，不僅會增加實驗難度，而且規(guī)律更不容易讓一般人接受。另外，他選擇的7對性狀的基因分布較遠。但這些運氣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因為他仔細選擇和做過多種實驗材料。正如達爾文，他在Galapagos島上看到所謂“地雀”雖然對于“進化論”發(fā)現(xiàn)尤為重要，但這也是他多地考察、細心觀察的結(jié)果，并不簡單依靠運氣。

兩人寫文章風格很不同。達爾文的文章很長，敘述仔細，羅列很多事實，讀起來顯得慢斯條理。孟德爾的清晰簡明，直指要點?？梢哉f，現(xiàn)代的論文，基本是孟德爾式，而早期生物學論文可能像達爾文的比較多。

他們出身差別很大。孟德爾沒有顯赫家世，沒有優(yōu)越環(huán)境。他父母無法支撐他的智力的追求，中學就開始靠做家教支持自己的學業(yè)。他將農(nóng)民父親給自己的一份田產(chǎn)給姐夫后，獲得的經(jīng)費并不能用多久。要想離開體力工作，追求頭腦中的趣味，就必須做出其他方面的犧牲，他被迫放棄結(jié)婚生子的權(quán)利，到修道院獲得謀生的物質(zhì)基礎。達爾文不僅自己家庭出身好，太太家里更有錢，無需任何人資助就能做研究，一生是自我陶醉于科學。

16歲的孟德爾要為生計苦苦掙扎，而在同樣的年齡，達爾文卻有學不好好上，他父親出于擔心把他提前送到大學。孟德爾自己清楚地知道家庭的經(jīng)濟狀況，不得不決定要靠進修道院來謀生。而達爾文在自傳中說，他年輕時就算過，只要父親給點遺產(chǎn)，生活就就沒問題。

他們兩人都與當?shù)氐膶W術(shù)界聯(lián)系緊密。但孟德爾的同道們并非舉世聞名，而達爾文的老師和同事們多半不僅是當時著名科學家、而且還有世界歷史上著名科學家，有他們承認達爾文的工作也就很容易獲得全世界承認。假設達爾文是在孟德爾的修道院工作，而華萊士（Wallace）首先發(fā)表進化論，就不可能有人要達爾文你趕緊把你告訴我們你想了很久的進化論也寫出來，我們知道你是世界第一。就是修道院人說了，世界也不太可能接受。

他們兩人的才華可能不同，但他們精神相同：他們都持之以恒、孜孜不倦，堅持科學研究。他們都不是由于外界壓力做科學研究，而是自我動力。孟德爾珍惜自己獲得的修道院和中學老師條件，空余時間做了很多研究。在主要論文發(fā)表后，在接任修道院道長后，他繼續(xù)研究植物、動物、氣象。達爾文也沒有因為家境好而成為紈绔子弟，而是幾十年如一日地研究科學。如果要求抄寫一遍達爾文的全部論文、論著，可能有些人都會覺得工作量太大。

單純從研究的重要性來說，有些人可以認為達爾文的貢獻大于孟德爾。但是，從工作的創(chuàng)造性來說，孟德爾是迄今仍被低估的、極為聰明的生物學家。達爾文的工作，部分內(nèi)容以前其他人提出過，而且華萊士也有同樣理論。直接比較孟德爾和達爾文，是因為達爾文不僅希望理解遺傳以充實進化論，而且還做過類似孟德爾的實驗，但沒得到孟德爾的結(jié)論。

他們的研究方法有同有異。孟德爾是提出問題，設計實驗，分析結(jié)果，得出初步理論，再實驗，證明理論。達爾文主要是觀察和推導。但是，雖然一般人誤以為達爾文只觀察、沒做實驗，其實，他用花做了十一年的實驗，主要結(jié)果發(fā)表于兩本書：1876年的《植物界異花和自花授粉的效果》和1877的《同種植物不同花型》，也見于其他書和論文中。但是，在《孤獨的天才》一文中可以看到，達爾文做了遺傳實驗，卻沒有提出理論。

他們的工作方式不同：孟德爾在生物學上主要研究一個問題，達爾文研究了多個問題，而且都有重要發(fā)現(xiàn)。

他們產(chǎn)出不同：孟德爾在生物學上，只有兩篇論文。達爾文出版很多書籍、論文，筆耕不斷。讀孟德爾的文章，容易感嘆“真漂亮”；讀達爾文的書，則容易感到“真全面”。

達爾文的工作不僅有科學意義，而且有很大的社會意義。但是對于科學內(nèi)部的學科來說，進化論直接催生其他學科作用較小。而孟德爾的工作，催生了多個近代科學學科，包括分子生物學。

孟德爾雖然條件不好、考試失敗，卻因禍得福，被送到維也納大學，學到了組合數(shù)學，成為用數(shù)學研究生物的先驅(qū)。達爾文要什么條件有什么條件，卻沒有學很多數(shù)學。所以，數(shù)量擺在他面前，他沒有看出關(guān)系。有傳說，達爾文曾稱：數(shù)學對于生物來說，是木匠鋪里用剃刀。說一流俏皮話是英國人的特長，木訥的德國人，沒有這個名聲，但俏皮話不能戰(zhàn)勝事實，恰當?shù)貞脭?shù)學可以在生物學研究起很重要的作用。

他們生前的聲譽不同：孟德爾的科學成就沒有被認可，更沒有聲名遠揚。達爾文工作不僅發(fā)表后很快產(chǎn)生很大影響，甚至有些工作還沒發(fā)表就有人知道。

達爾文留下很多原始材料可以供后世研究。孟德爾的遺物很少，就是最重要論文的手稿，也曾在1911年被丟到字紙簍里，幸虧有人搶救。二戰(zhàn)后，手稿失蹤將近半個世紀，直到近年才重新發(fā)現(xiàn)。

不是說達爾文沒有痛苦和煩惱，并不少，但他一生最大的成就沒被忽略。不是說孟德爾沒有高興和開心，但他在有生之年沒看到最重要工作被認可。

也許因為達爾文的英國，不僅是近代科學最重要的國家，而且是公共關(guān)系最厲害的國家，所以不斷有對英國科學家的紀念。而孟德爾獲得的推崇少很多，并且倒霉的是對他的非議不斷。哈佛大學的政治立場左派的遺傳學家Daniel Hartl認為科學界有偏見在作怪，貶低出身低、來源于非英文國家的科學家。

兩位科學家的貢獻都很大，可能更多人認為達爾文的貢獻更大。

但是，有些人可能對受過較多委屈的孟德爾更偏愛。

本文首次發(fā)表于2010年11月5日《北京大學校報》

參考資料

[1] Barlow, N (1958). The autobiography of Charles Darwin 1809-1882. With the original omissions restored. Edited and with appendix and notes by his grand-daughter Nora Barlow. London: Collins, London.

[2] Darwin CR (1876). The effects of cross and self fertilisation in the vegetable kingdom. John Murray, London.

[3] Darwin CR (1877). The different forms of flowers on plants of the same species. John Murray, Lond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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