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我與王慶明老師認識好幾年了,當我在中國美術學院國畫系讀本科時,王慶明老師雖然已經(jīng)退休,但還心系人物畫的教學,有時會到教室里看我們的寫生與創(chuàng)作,與好學的后輩交流一番,我們對她酣暢淋漓的水墨人物畫技巧十分佩服。王老師一直默默無聞的堅持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在我們印象里,她和藹,低調但論及浙派人物畫藝術時卻總是那么神采奕奕。一個春日的下午,我在南山路美院教師宿舍王老師的家中,請她就浙派人物畫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暢談自己的感受。 羅小珊:王老師您好,我們了解到您是是浙派人物畫發(fā)展的一個見證者,是李震堅、周昌谷、方增先三位創(chuàng)始人的第一代學生,作為一個年輕的寫意人物畫研習者,我對于浙派人物畫的起源和早期發(fā)展十分感興趣,想請您談談您當年的學習歷程,好讓我們對這段畫派形成的歷史與教學方法有個大體了解。 王慶明:我是很愿意回憶我的學習歷程的,因為我感到很幸運,我遇到了最好的老師。我是1955年入學的,正是浙派人物畫形成之時,我院中國畫系處于鼎盛時期。教我的第一位老師是李震堅先生,他幾乎從我一年級教到五年級,言傳身教,我受了他很深的影響,直到畢業(yè)留校工作后,李先生還是我經(jīng)常請教的老師,他也愿意毫無保留的教授他所有的學生。 初入學時,素描課是全院國,油,版,雕統(tǒng)一上課的,三年級才回到系里上課,幸運的是這時正值方增先先生開始了他的中國畫結構素描體系的探索,我們班成了第一個實驗班,方先生的教學獨特,新穎,有創(chuàng)建,具有思想深度,他讓我懂得了思考,可以說前兩年的素描是懵懵懂懂地畫,這時才有了頓悟。原來素描是畫家的思考方式,是主動把握對象的有效手段,既是門藝術,也是一門科學。 五年級畢業(yè)創(chuàng)作,負責帶我的是周昌谷先生(當時每個學生由一位老師負責,研究生待遇)。這樣我完整無缺的遇到了這三位浙派意筆人物畫的奠基人。許多年后,在陸抑非先生家,他說我的畫中即有李震堅、也有方增先和周昌谷的影子,我聽了十分高興,暗想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我畢業(yè)留校時正值潘天壽先生重新主持院長工作,他特別注重對青年教師的培養(yǎng),組成了老先生團隊給系里的青年教師上課,潘老親自帶頭上畫論和構圖課,并從杭大請來陸維釗先生上書法,詩詞課。當時系里的學習氣氛十分濃厚,系里還幾次安排我去上海博物館,南京博物院,北京故宮博物院臨摹古畫。幾十年過去了,指到今天,我越來越體會到老先生對我們的關愛,受益終生。幾十年來,我畫畫猶如爬行,進展速度不快,但目標明確。我慶幸我是站在巨匠的肩膀上前行。 羅小珊:聽了您深情回憶學生時代老先生給予讓您受益終生的教誨與關愛,我也十分感動。接下來我想請您談談您所理解的浙派人物畫及其代表畫家的藝術特點和創(chuàng)新點有哪些? 王慶明:我在2005年寫的《浙派人物畫散記》中闡述了三位浙派意筆人物畫奠基人的藝術成就,同時對浙派人物畫的藝術特征進行了分析。我以為浙派意筆人物畫的創(chuàng)新點是:筆墨(融合了花鳥,書法技法)、造型(結構素描體現(xiàn)的創(chuàng)立)和意境營造(畫面的詩意追求)三方面。美院老校友李霖燦寫到:“文化是一點一滴的增加,凡有新獻,都當記功?!耙陨蠋c就是新貢獻,合當記功。 寫意寫意,首先就是一個“寫“字。去年方增先先生畫展中央大廳有三幅巨作:兩幅畫,一幅書法擺在一起,對這個“寫”字,很能說明問題。作畫不是描,不是磨,而應是作者真情的抒發(fā),放手直干——寫。林語堂曾指出:“中國繪畫的南派重視一氣呵成,快速運筆的節(jié)奏感……這一派的重點在氣韻生動與藝術家堅強的主觀性,其中含有的藝術原理與技巧對現(xiàn)代藝術自有其重要性”,“我們必須清楚的是在中國是書畫同源的。”由于地域環(huán)境包括氣候在內,作為南派一支的浙派人物畫強調筆墨情趣,利用生宣紙的滲化特點,以點,線,面(墨團)組成美妙的畫面,使其充滿了音樂性是一大特征。美學家宗白華先生一再稱中國山水畫是“音樂化的自然”,李霖燦稱中國畫為線條的雄辯,是書法的線條與繪畫的線條融為一體,形成了最具中國風味的結合。 筆墨和造型是寫意人物畫兩大要素。這里我還要重提方增先先生的結構素描體系,這種以弱化明暗,講究結構,以體塊德構成與穿插榫合表現(xiàn)形體空間與運動的素描方法,其中還包含了一系列中國程式化的形式處理,都屬于真正的創(chuàng)造,是突破古今中外的。這個素描體系影響了美院中國畫系幾代人,對全國的中國畫界都有貢獻。 羅小珊:王老師,現(xiàn)在有一種觀點認為浙派人物畫的輝煌是在上個世紀50年代,因此質疑現(xiàn)在還存在不存在“浙派人物畫”這樣一個中國人物畫流派,您認為如何? 王慶明:“浙派人物畫”現(xiàn)在是肯定存在的,而且在人物畫壇還十分有影響力。浙派人物畫在中國畫發(fā)展史上的地位毋庸置疑。不少成功的畫家都說過他們的寫意畫是讀了方增先先生《怎樣畫水墨畫》開始的。從五十年代至今,已經(jīng)有多少畢業(yè)生分配到全國各高等藝術院校和出版等部門,把浙派人物畫的種子撒向全國,開花,結果,傳承,發(fā)展?,F(xiàn)在浙派人物畫家的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中的許多人在全國都是很有影響的,在美術界也有其地位,創(chuàng)作,展覽都十分活躍。我舉個例子,我的學長劉文西先生,浙江美院畢業(yè)后分配到陜西,他創(chuàng)造了“黃土畫派”,同時從他的畫中可以看到浙派人物畫的淵源,我們每次有組織浙派人物畫展覽他也都來參加的。所以我希望現(xiàn)在的浙派人物畫家們氣要壯一些,要增強自信,不要狹隘的把浙派人物畫理解為地域性的畫派,同時不能忘本,不能否認浙派人物畫給自身的影響。 羅小珊:王老師,您覺得現(xiàn)在的浙江人物畫家與“浙派人物畫”的關系如何,現(xiàn)在的浙派人物畫應該如何實現(xiàn)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呢? 王慶明:現(xiàn)在的浙江畫家是浙派人物畫的發(fā)展,每個人有自己的風格,大家不可能都一樣,但都是浙派人物畫的延伸,創(chuàng)新,每個畫家在浙派人物的造型,筆墨的基礎上加進自己的理解創(chuàng)造,形成個人風格。 藝術必須創(chuàng)新求變,任何事物沒有發(fā)展就沒有生命力,這是肯定的,但怎樣創(chuàng)新?這幾年美術界出現(xiàn)了浮躁,急于求功的現(xiàn)象,有的人往往用“變形”來掩蓋其造型能力的缺失,借“創(chuàng)新”之名,行粗制濫造之實,其結果終究成不了氣候,只能是過眼煙云。那么怎樣創(chuàng)新呢?我贊成在傳統(tǒng)文化積累基礎上的發(fā)展,離開了本民族的文化傳承,離開了中國畫本身的理念,就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一味崇尚西方,或一知半解的模仿西方某畫家或畫派,企圖拋開傳統(tǒng),另起爐灶,這不是方向。 我記得法國哲人丹納說過:“時代的趨向始終占著統(tǒng)治地位,企圖向別方面發(fā)展的才干會覺得此路不通,群眾思想和社會的風氣的壓力給藝術家定下一條發(fā)展的路,不是壓制藝術家就是逼他改弦易趣。”舉一個我自己的例子,前些年,在浙派人物畫過時的輿論下,也曾有人勸我改改畫路,順應潮流,但我還是我行我素。浙派人物畫的發(fā)展是靠一代代畫家積累的,一個好的藝術家要有對歷史的敬畏心和旺盛的創(chuàng)造力,缺一不可。 羅小珊:王老師,今天向您請教我真是獲益良多,在我們訪談的最后,我想請您對我們年輕一輩的人物畫家提一些希望和要求,謝謝! 王慶明:要求談不上,不過我真的希望年輕的畫家能多畫一寫意畫,繼承和發(fā)展我們浙派人物畫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不要一窩蜂的都去搞工筆畫,要堅守住最好的東西。當然也要在立足本民族文化基礎上,多吸收中西方大師名作的營養(yǎng),擴大視野,從而更好的沿著師輩們闖出來的路,循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脈絡,繼續(xù)努力,前途是很廣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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