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譚紅 賈府的宗祠與族譜
歐陽健
將“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搬上銀屏,定會場面宏大,色彩絢爛,再配以管弦鑼鼓,更是熱鬧非凡。而形諸語言文字,則缺少情節(jié)沖突、心理描寫,難引起讀者的興味。曹雪芹可能早已預感于此,便借初次入祠的薛寶琴之眼,將內外環(huán)境與祭祖活動逐一細寫,讓筆法稍稍靈動一些。鐘鳴鼎食、詩禮簪纓之家,宗祠巍峨壯觀,自在情理之中:黑油柵欄內五間大門,上懸“賈氏宗祠”四字匾額;院中白石甬路兩邊蒼松翠柏,月臺上設著古銅鼎彝;祠內燈燭輝煌,錦幛繡幕,可謂歷歷分明。最妙的一筆,是供設的祖先牌位,用“卻看不真”就輕輕模糊過去了。原因無他,“將真事隱去”也。 族譜與宗祠,是姓氏文化的兩大支柱。記載世系事跡的族譜,是宗親血脈貫通的紐帶,其重要性甚至在宗祠之上?!都t樓夢》卻未寫賈家的族譜,唯在雨村話中略有交代:“寒族人丁卻自不少,東漢賈復以來,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誰能逐細考查?若論榮國一支,卻是同譜。但他那等榮耀,我們不便去認他,故越發(fā)生疏了?!辟Z復是漢光武帝劉秀手下名將,居云臺二十八將第三,金陵賈氏是否以他為始祖,不得而知;祠堂固然懸著榮寧二祖遺像,但神龕不會只供賈演、賈源、賈代化、賈代善四塊牌位。原因無他,“將真事隱去”也。 “賈氏宗祠”匾額與長聯(lián)為誰所書,不同版本出現(xiàn)了異文。程本說是“特晉爵太傅前翰林掌院事王希獻”,有正本則說是“衍圣公孔繼宗”。王希獻其人,分明是莫可稽考的烏有先生,符合“將真事隱去”的準則。衍圣公,則是孔子嫡長子孫的世襲封號,有準確的歷史記載。查清初所封衍圣公,有66代孔興燮(順治五年襲)、67代孔毓圻(康熙六年襲)、68代孔傳鐸(雍正元年襲)、69代孔繼濩(早卒,雍正十三年追贈)、70代孔廣綮(雍正九年襲)。狄葆賢為了偽造“國初原本”,曾將第二十五回“如來佛”改作“彌陀佛”,此處匾額改為衍圣公來寫,不過是故伎重演。他只恍惚記得衍圣公輩分的“興毓傳繼廣”,杜撰出一個“孔繼宗”,沒想到真正的衍圣公孔繼濩已經早卒,封號是雍正十三年(1735)追贈?!都t樓夢》敘事的第一要件是無朝代年紀可考,狄葆賢違背了這一原則,再次露出了馬腳。
《紅樓夢》雖“將真事隱去”,但“慎終追遠”的主題卻是真實的。祭祀時依禮盡哀,恭敬虔誠,為的是緬懷祖先的豐功偉績、道德文章,借以振奮家風,激發(fā)后人,希望他們向上進取,使列祖列宗臉上有光。家庭是社會的基本單位,是人生的第一所學校。祭宗祠這種儀式,能回答“我是誰”“我從哪里來”的問題,從而確證自己的身份和責任,從自然人上升為文化人。讓我們過好自己的年節(jié),加深中華民族的文化認同。
(《今晚報》2017年1月2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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