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溝是古代典籍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古運河名，今人以《竹書紀年》為依據(jù)，認為鴻溝開挖于魏惠王十年（前361年）。其實，這一觀點是錯誤的。

　　《史記·河渠書》云：“九川既疏，九澤既灑，諸夏艾安，功施于三代。自是之后，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衛(wèi)，與濟、汝、淮、泗會?！薄熬糯仁琛币韵滤木?，是說大禹疏浚九河，澤及夏商周三代。“自是之后”以下四句，是說自滎陽（今河南滎陽）開渠引河，與濟、淮等相通，形成連接宋、鄭、陳等地的運道。然而，周定王五年（前602年），黃河南徙截斷濟水，經(jīng)此，濟水河道或消失或成為黃河水道，乃至于今天只有濟源、濟陽、濟寧、濟南等地名保留了濟水的痕跡，故鴻溝通濟水的運道可以忽略不計，同時亦可知鴻溝在黃河南徙截斷濟水以前已經(jīng)開渠。如清人胡渭《禹貢錐指》說：“至定王五年，河遂南徙，無他，河水之入鴻溝者多，則經(jīng)流遲貯，不能沖刷泥沙故也。宿胥之塞，實鴻溝致之?！秉S河宿胥口（今河南滑縣西南）淤塞，發(fā)生在周定王五年。從“宿胥之塞，實鴻溝致之”等語中當知，周定王五年以前，鴻溝已建成并投入使用。

　　汝水和泗水均是淮河的支流，汝水流量小，自汝水行運入淮受到限制，泗水是淮河第一大支流，水資源充沛，自鴻溝入淮一般走泗水。如宋代鄭樵《通志·地理略·四瀆》說：“鴻溝一名官度水，一名蒗蕩渠，今謂之汴河，大禹塞滎澤，開之以引河水，東南通淮泗?！边@一說法準確地揭示了濟水消失后，鴻溝由泗通淮的情況。

　　古人是怎樣利用濟水興修鴻溝的，司馬遷沒有交代，后人根據(jù)史料進行梳理，還原了歷史面貌。如清人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說：“禹功施乎三代，自是之后，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衛(wèi)，與濟、汝、淮、泗會。此禹以后代人于滎澤之北，下引河東南流，故《水經(jīng)》謂‘河水東過滎陽縣，浪蕩渠出焉’者是。亦引濟水分流，故《漢志》謂‘滎陽縣有狼湯渠，首受泲，東南流’者是。又自是之后，代有疏浚，枝津別瀆，不可勝數(shù)?！边@一論述有兩個要點：一是鴻溝引河入運時，有引濟入運之舉?！袄鞘幥笔区櫆系膭e稱，“引濟水分流”表明，開鴻溝時有引濟工程。《漢書·地理志上》在敘述滎陽與鴻溝的關(guān)系時記載道：“有狼湯渠，首受泲，東南至陳入潁，過郡四，行七百八十里。”泲水即濟水，“首受泲”，是指鴻溝引濟入運，形成了至陳（今河南淮陽）入淮河支流潁水的運道。二是因“代有疏浚”，黃河截斷濟水后，鴻溝有以滎澤為運道的航段?！渡袝び碡暋吩疲骸皩W水，東流為濟。入于河，溢為滎?！笨追f達疏：“濟水入河，并流十數(shù)里，而南截河。又并流數(shù)里，溢為滎澤，在敖倉東南?！睖顫稍诎絺}（在今河南滎陽敖山）的東南，酈道元《水經(jīng)注·濟水一》敘述濟水時有“源出河北，濟河而南也?！稌x地道志》曰：濟自大伾入河，與河水斗，南泆為滎澤……濟水分河，東南流”之說，結(jié)合“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語看，黃河截斷濟水后，濟水“東南流”下泄不暢成為滎澤。滎澤是在濟水故道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湖泊，“東至河陰縣四十一里，又東至滎澤縣西北之敖倉十余里，通計得五十余里”（胡渭《禹貢錐指》），因此，滎澤是鴻溝通淮泗的重要水道。

　　鴻溝引河開運道時主要利用了黃河別流灉水，因為這層關(guān)系，鴻溝又稱“汴河”?！稜栄拧め屗吩疲骸盀?，反入……水自河出為灉?！惫弊ⅲ骸凹春铀疀Q出，復還入者?！毙蠒m疏：“反，復也。謂河水決出，而復入河者名灉?！睘溗渣S河析出后又返回黃河，故稱“反”。宋程大昌《禹貢后論·汴》道：“許叔重、桑、酈書‘汴’皆為‘汳’，其易‘汳’為‘汴’，則張汜所謂后世惡其字從反，而易以為‘卞’者，古語也。”“反入”的本義是返回，因水成“汳”。又因厭“汳”從反，改為“卞”。此后，因“卞”加水寫作“汴”。此外，灉水即汳水，又稱“邲水”?！端?jīng)注·濟水一》記載邲與濟水、邲水之間的關(guān)系時敘述道：“濟水于此，又兼邲目。《春秋》宣公十二年，晉、楚之戰(zhàn)，楚軍于邲，即是水也，音卞?！薄端问贰ず忧救芬未鷧⒅聫堜┱Z云：“渠外東合濟水，濟與河、渠渾濤東注，至敖山北，渠水至此又兼邲之水，即《春秋》晉、楚戰(zhàn)于邲。邲又音汳，即‘汴’字，古人避‘反’字，改從‘汴’字?！边@里所說的“渠水”指鴻溝。將兩則論述結(jié)合起來看，汴河作為鴻溝的別稱源于灉水。

　　汴水是鴻溝自滎陽開渠后的基本航道。根據(jù)前人的考證，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河南一》總結(jié)說：“汴水即《禹貢》之灉水，所謂河出為灉也。春秋時謂之邲水（邲音汳，即汴字。后避‘反’字改為‘卞’）。宣十二年晉楚之戰(zhàn)，楚軍于邲，即是水也（《水經(jīng)注》：‘濟水東合滎瀆。濟水于此亦兼邲之稱，其地蓋即滎口受河之處?！裨诤雨幙h西）。秦、漢間曰鴻溝?！妒酚洝罚骸疁铌栂乱訓|南為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衛(wèi)，與濟、汝、淮、泗會于楚?！资显唬骸礇M水也?！瘺M水首受濟，東南與淮通?！稘h志》謂之狼蕩渠。前漢平帝時汴河決壞，至明帝永平中浸淫益甚，遣王景、王吳修筑，絕水立門，河、汴分流，復其舊跡，亦曰滎陽漕渠?！墩f文》：‘汴水受陳留浚儀陰溝（狼蕩渠亦曰陰溝），至蒙（今南直蒙城縣）為雝水，東入于泗?！对椭尽罚骸砣麥顫桑_渠以通淮、泗，漢永平中命王景修渠（景所修筑謂之渠堤），歲久湮廢。晉末劉裕滅秦，發(fā)長安，自洛入河，開汴渠而歸。其后復塞，隋大業(yè)初更開導，名通濟渠，西通河、濟，南達江、淮。’”綜合以上諸說，一是汴水就是灉水，邲音汳，邲水就是汳水。二是“汳”的本義是“反入”，系加“氵”所致。后世避“汳”從反之諱，改為“卞”。三是“卞水”是汴水的初寫，是汳水及邲水的別寫，初指黃河別流灉水（雝水）。四是因“首受濟”，故灉水既是黃河的別流，同時又是濟水的支流。五是汴河是黃河聯(lián)系江淮的交通要道，為了恢復其運力，東漢王景、王吳重修，晉末劉裕北征時在疏浚的基礎(chǔ)上重開汴河，隋煬帝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興修通濟渠。

　　在歷史變遷中，鴻溝分別與黃河、濟水、淮河等水系發(fā)生關(guān)系，形成不同航段。前人敘述鴻溝時，或因地名命名，或因水名命名，同一條運河有了不同的名稱及異寫。如除了前面提到的稱謂外，漢魏時期，有“蒗宕渠”“汴渠”“浚儀渠”“官渡水”等稱；隋煬帝重修運道，有“通濟渠”“御河”等新稱；入唐以后，又有“廣濟渠”等稱。如《元和郡縣圖志·河南道四》云：“汴渠，一名蒗宕渠，今名通濟渠，西南自滎澤、管城二縣界流入。”《宋史·河渠志三》云：“汴河，自隋大業(yè)初，疏通濟渠，引黃河通淮，至唐，改名廣濟?！兵櫆显诓煌瑫r期及不同航段雖有不同的名稱，但鴻溝和汴河始終是最重要的名稱。

　　不同的時期鴻溝（即汴河）有不同的起點和終點。先秦時期，因“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故滎陽是鴻溝的起點；又因“與濟、汝、淮、泗會”，分別有入濟水、淮河的終點。濟水消失后，鴻溝（即汴河）的終點在泗水入淮口。永平十二年（69年），漢平帝“遣將作謁者王吳修汴渠，自滎陽至于千乘海口”（范曄《后漢書·明帝紀》），此時汴渠的起點是滎陽，終點是千乘（治所在今山東高青高城）。隋煬帝開通濟渠以后，將其航線向西延伸，增加了以洛陽西苑為起點的航段；與此同時，航線跨過淮河向東南延伸，并將吳王夫差開鑿的邗溝囊括在內(nèi)，如《隋書·食貨志》有通濟渠“引谷、洛水，自苑西入，而東注于洛。又自板渚引河，達于淮?！敝f?！对涂たh圖志·河南道一》載：“隋煬帝大業(yè)元年更令開導，名通濟渠，自洛陽西苑引谷、洛水達于河，自板渚引河入汴口，又從大梁之東引汴水入于泗，達于淮，自江都宮入于海。亦謂之御河，河畔筑御道，樹之以柳，煬帝巡幸，乘龍舟而往江都?！苯迹ń窠K揚州）是通濟渠的終點。

　　唐代繼承隋代開渠的成果，除了以“廣濟渠”稱謂通濟渠外，主要以“汴河”相稱。如宋之問《初宿淮口》云：“汴河東瀉路窮茲，洛陽西顧日增悲。夜聞楚歌思欲斷，況值淮南木落時?！庇秩绨拙右住堕L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睋?jù)統(tǒng)計，唐詩與汴河相關(guān)的詩篇不少于二百首。這一時期，汴河以洛陽皇家園林西苑為起點，以邗溝揚子渡口為終點，與長江及江南河相接，經(jīng)此，形成了“西通河洛，南達江淮……其交、廣、荊、益、揚、越等州，運漕商旅，往來不絕”（杜佑《通典·州郡七·河南府》）的快捷通道，進而成為維護唐王朝政治統(tǒng)治和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動脈。

　　宋代建都大梁（今河南開封），因政治中心東移，汴河的起點再度回復到滎陽。宋室南渡及元入主中原后，因政治中心南遷或北上，伴隨著運河及漕運的整體東移，汴河徐州以西航段遂失去往日的輝煌。

　　（作者：張強，系淮陰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