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巨人 對于那些不要命的登山家來說,牛頓的那句話或許可以改為:如果我比別人登得更高一些,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是的,在他們堅硬冰冷的冰爪下面,是那些生活在珠峰腳下,貧窮的、卑微的、活在生死線上的“背夫”——
他們用強悍的肩膀從山下給登山者們帶去了無數(shù)物資,也從山上帶回了登山者們無數(shù)的垃圾,甚至尸體。沒有他們,這座海拔8848米的高山,不會接納如此多的挑戰(zhàn)者。但他們沒有名字,或者說他們的名字只有一個——夏爾巴人。 這些背夫讓我們活得像個文明人 “我并不覺得背夫的工作有什么不好,我靠自己的身體養(yǎng)活我的家人。在昆瓊,這是一份體面的工作。” 他叫普巴夏爾巴,珠峰南坡營地(尼泊爾境內)普通的背夫。 說這話時,他正斜靠在路邊石頭上抽著煙,旁邊是一臺重達70 公斤的柴油發(fā)電機——這個大家伙將在未來幾天登山的途中,每天運轉三個小時,滿足我們一行人充電設備的需要——譬如Gopro、佳能單反、筆記本電腦,甚至一套用于上網(wǎng)的衛(wèi)星設備,好讓我們在這片蠻荒之地,活的像個文明人?!?/strong> 我知道你們的花費巨大,但我只拿我應得的那份錢,這并沒有什么好說的。我給很多像BBC 這樣的大公司工作過,他們的器材比你們的還要多,花費的時間也更久,當然給我的報酬也更多?!?/span>
我知道他所言非虛,即使他抽的香煙是當?shù)刈盍畠r的。此時,我們已經在尼泊爾的薩加瑪塔(Sagarmatha)國家公園里徒步了三天,從海拔2805 米的盧卡拉入口處向5300 米高的EBC(Everest Base Camp 的縮寫,意為珠峰大本營)進發(fā)。 這一路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多的冰川深谷,也擁有最令人咋舌的風景。每年,這里都吸引了無數(shù)登山客,在他們心中,珠峰是生命中的交響曲,精神世界的麥加。 普巴夏爾巴只是負責我們團隊運輸?shù)?0 多名夏爾巴背夫中的一個,他們共同擔負著600 多公斤的物資。在這里,只要你有錢,他們什么都能背上去。要知道,在2016 年的珠峰登山季,這里的每個登山客戶人均花費已經超過了45000美金。 在珠峰大本營,登山者的營地帳篷下面已經鋪好了隔離碎石冰川的木板,上面還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氈以及電地暖設備,以確保即使在零下20多度的夜晚,帳篷里的人依然可以穿著單衣入睡。來自中國的紅富士蘋果、瑞士進口餅干、俄羅斯伏特加、法國葡萄酒、美國可樂應有盡有。 如果你愿意額外付費,甚至可以吃到由直升機從加德滿都空運來的海鮮,單程5000 美金。即使在海拔7000 多米的高山上,夏爾巴人也能給你送來一碗冒著熱氣的牛肉炒飯。 而普巴夏爾巴,全程一人背著巨大的發(fā)電機,需要6天時間從盧卡拉走到珠峰南坡營地,而他獲得的只是每天兩倍于當?shù)仄胀üぷ鞯某陝凇獛资澜鸲选?/strong>
今天,很多人認為珠峰已經逐漸變成富人的名利場,登山早已不再是偉大的運動,而越來越充滿金錢的味道。少數(shù)登山者揮金如土的攀登方式與夏爾巴背夫們微薄的收入形成鮮明對比——很多人對商業(yè)登山心存質疑。 登山家丹增· 諾蓋的兒子江姆林對此頗有微詞,“攀登珠峰好像成了許多國家、公司甚至個人的一場show,登山本身好像已經并不重要了。” 然而,登山商業(yè)化對于整個昆瓊地區(qū)而言,卻像是上帝的福音。要知道尼泊爾人的平均年收入只有幾百美金,與之相比,夏爾巴們每天幾十美金的收入相當可觀。 “現(xiàn)在攀登珠峰的人簡直太幸福了!”住在南池的Mancha Sherpa 如此說道。他今年已經84歲了,曾參加過1953 年由埃德蒙· 希拉里爵士和丹增· 諾蓋完成的人類首次登頂珠峰的活動。如今,那只偉大的探險隊所有的隊員都死了,只有他還活著?!?/span> 你無法想象那時的艱苦——我們雇了幾百只牦牛來運送裝備物資。那時沒有機場,所有人都要穿著厚厚的棉服徒步到營地,每天都有因為高反、凍傷而下撤的隊員,但報酬卻少得可憐,每天只有8 個盧比(相當于0.5元人民幣)”。 那次登頂?shù)囊饬x絲毫不亞于阿姆斯特朗將人類的腳印留在了月球上。從此之后,珠峰迎來了數(shù)不清的登頂者。而他們也給當?shù)貛砹诵碌漠a業(yè),粗略計算,大概有上千夏爾巴人以此為生,但也有數(shù)以百計的夏爾巴人因此死去。 “去年地震的時候,我就被埋在了這里。雪崩,太可怕了!”我的夏爾巴協(xié)作(協(xié)助登山者登頂?shù)南臓柊腿耍┌蜕V钢掀聽I地一處碎石灘搖著頭對我說。2015 年的尼泊爾大地震,恰逢珠峰登山季節(jié),這里發(fā)生了一場大雪崩,奪走了19個人的生命。 巴桑當時也被埋在了帳篷里,但他只受了一些輕傷,可是他的5 個夏爾巴好友卻沒有他這么幸運,他們連尸體都找不到了。作為一名協(xié)作,如果能帶領隊員成功登頂珠峰,就會獲得數(shù)千甚至上萬美元的酬勞,這對于他們而言簡直是可以拿命去換的好生意。 “人類永遠無法征服自然,雪山是神圣的,沒有任何一座山會被我們征服。我們能登頂,只是山神對我們的恩賜,沒有將我們留在上面。” 巴桑對于媒體報道里頻繁出現(xiàn)的“征服珠峰”的字眼兒感到非常憤怒。他問道,“人們?yōu)槭裁磿绱颂煺娴匾詾榭梢哉鞣┥剑鞣匀???/span> 但當我問他是否認為攀登珠峰對山區(qū)環(huán)境造成了破壞并且有些過于商業(yè)化時,他搖了搖頭,說道,“珠峰已經存在了那么久,現(xiàn)在的珠峰,給我?guī)砹素敻弧?/span>我是一名夏爾巴協(xié)作,如果不登山,我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么能讓我的家人過得更好,(登山)這是老天賜予我們的天賦?!?/span> 然而無論怎樣,今天珠峰面臨的環(huán)境問題還是讓人感到沮喪,包括巴桑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在7400 米C3 或者7900 米的C4 營地仍然可以看到很多廢棄的氧氣瓶散落在雪坡之上。登山者攀登珠峰,第一任務是要登頂,至于環(huán)境或是其它的事情,都是次要的。很多人登頂了就不會再來了,所以他們根本不關心我們生活的地方是干凈還是像他媽的垃圾場,他們唯一關心的只是登頂?!?/strong> 其實尼泊爾政府當局在環(huán)境治理方面也并非沒有作為,但這些政策卻無助于解決最根本的問題——比如向登山者收取150 美金/人的環(huán)保費,但這筆小錢卻幾乎涵蓋了營地所有的清潔工作,包括糞便清運——由夏爾巴人將糞桶背下山(這項工作被政府稱為“糞便零污染清掃計劃”)。 因此,珠峰所在的薩加瑪塔國家公園內每年仍會增加數(shù)噸垃圾,按照目前的整治力度,恐怕過不了很久,這里將變得面目全非,徒有凈土之名。 冰川醫(yī)生 普通人在看登山電影時,總會有這樣的疑問:登山的路線是誰走出來的?峭壁上的鎖點是誰裝上去的?在珠峰,這個問題的答案是SPCC與冰川醫(yī)生。 SPCC 全稱Sagarmatha Pollution ControlCommittee(薩加瑪塔國家公園污染控制委員會)。該組織成立于1991 年,主要職責是處理本地區(qū)海拔2600 米到8000 多米的垃圾。除了負責珠峰地區(qū)的垃圾清理,該組織也負責珠峰C1-C2 營地的冰川道路修建的工作。 冰川醫(yī)生,顧名思義,就是以修復搭建冰川攀登道路而誕生的職業(yè)。這群勇敢無畏的夏爾巴人,在沒有路的地方開辟出一條路,在路斷的地方修好一條路,他們給予攀登珠峰者的是生命的保障。而這份保障,卻是這些冰川醫(yī)生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 在昆布冰川大本營至C2營地之間,有一段“臭名昭著”的昆布冰川,它建在無數(shù)冰裂縫以及不穩(wěn)定的冰川之上,任何一名攀登者在攀爬此路時都會提心吊膽。冰川醫(yī)生在每年的登山季節(jié)都要無數(shù)次往返于這條死亡線之上,為攀登者搭建相對安全的道路,為其提供最大限度的生命保障。 但對于昆布冰川,永遠沒有萬無一失,最近一次大災難發(fā)生在2014 年攀登季,因冰川崩塌奪走了16 名夏爾巴修路者的生命,該事故直接導致當年珠峰南坡攀登活動終止。在珠峰南坡大本營中心位置,便是SPCC 的營地,帳篷外整齊的擺放著冰川架橋用的鋁梯,這些梯子將破碎凌亂的昆布冰川連接在一起,一直通往頂峰,登山者稱它為“生命之路”。 但這個生命,是指誰呢?我在這里遇到了正在營地休息調整的幾位冰川醫(yī)生,拉克巴夏爾巴便是其中一位。他們主要負責大本營到C2 營地道路的修建工作,最危險的昆布冰川就在這里。2014 年的那次山難時間過去并不久遠——那天他非常幸運,因為身體原因沒有上山,從而躲過一劫,但他的朋友們大多都死了。 “這份工作總是要有人干的,意外總是難免的,如果害怕那就不要來這里工作。”拉克巴夏爾巴說到這些時面帶微笑,他好像并不覺得害怕,也許這份危險的工作已經鈍化了他的恐懼感,抑或人在生存的困境下所表現(xiàn)出的一種達觀,也許兩者皆有,而當我想進一步了解這份工作的薪酬時,他們的負責人普巴搶過來答道,“他們不會告訴你具體薪酬的。他們都是自愿參加這份工作的,SPCC 給他們的待遇很不錯?!?/strong> 顯然,普巴在故意隱藏什么。據(jù)我所知,SPCC 的資金除了來自于各國登山公司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于非政府組織的捐贈。在腐敗問題嚴重的尼泊爾,尤其是在用錢“堆出來”的珠峰登山季,與金錢有關的一切問題都是格外敏感的。 在南坡營地,像拉克巴夏爾巴這樣的冰川醫(yī)生們顯然是最受人們尊敬的,每個登山公司都會與SPCC營地的工作人員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因為大家都明白,正是因為這些勇敢的冰川醫(yī)生,才使得攀登珠峰的風險降低了很多,他們才是登山者生命的保障,而不是政府和SPCC的官員。 我們一行人在珠峰南坡生活駐扎了20 多天,接觸了很多夏爾巴協(xié)作以及登山者,為了可以更深入地體驗攀登者和冰川醫(yī)生的感受,我們特意從營地出發(fā)攀爬了昆布冰川,有了這次經歷,我才覺得自己之前對于登山的想法都太過于片面了。 對此,我們的領隊,武漢大學尼泊爾籍留學生天巴夏爾巴說得極為中肯:“我對所有登山的人都充滿敬意,無論是商業(yè)登山還是自主登山。因為他們都是在靠自己的方式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現(xiàn)在有很多人在質疑攀登珠峰的難度或者商業(yè)登山的方式,有人認為只要你有足夠的錢就可以登頂珠峰,這是不對的! 不可否認攀登珠峰需要數(shù)萬美金的費用,還有動輒四五十天的攀登周期,沒有經濟基礎,沒有時間保證是絕對不行的。 然而,當人們簡單地認為有錢就可以登頂珠峰的時候,卻不經意地或者刻意地忽略了這些事實——那就是攀登者的勇氣、耐力、決心,還有他們對夢想的渴望,這對他們而言是不公平的。對于攀登珠峰這件事,我認為無論過去,現(xiàn)在或是將來,在什么時候都不是可以輕易成功的?!?/strong> 對此,國內登山服務商“十四座山峰”的創(chuàng)始人張偉也承認,登山是殘酷的運動。他曾數(shù)次攀登珠峰,并目睹了很多人死去,“有的是走著死,有的是坐著死,有的是躺著死,總之都是在等死?!?/strong> “即使現(xiàn)在,商業(yè)登山越來越成熟,安全系數(shù)越來越高,裝備也更先進,但當?shù)巧秸呱仙胶0?000 米以上時,身上背著10 多公斤重的裝備,此時沒人能幫你扛,夏爾巴人也不會。即使王石,也是如此。在8000米以上的死亡地帶,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1/3,氣壓低得令人頭疼炸裂,沒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span> 天巴夏爾巴說起這些時,特意伸出他只剩了5 根手指的雙手。這是他在1999 年從尼泊爾方向攀登珠峰時凍傷導致的,最終他因體力不支止步于8820 米處,距離峰頂只有20 多米。2001 年,他從中國方向的珠峰北坡順利登頂,成為尼泊爾登頂珠峰的最年輕紀錄保持者,并獲得國王接見,那一年他16 歲。 對于橫亙在珠峰和登山者之間的矛盾,年輕的天巴夏爾巴說:“你要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垃圾。當人們面對生死或者利益的時候,所有的道德以及準則都會被拋在腦后,這也是登山者常說的,在山上會放大人的善,但也會放大人的惡。 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建立更好的管理制度以及提高登山者自身的約束力。在山上,沒有一分力氣是多余的,人們寧愿背著沉重的單反相機攀登,也不愿多帶一些垃圾下山,這就是現(xiàn)實?!?/sp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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