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阿寶在一歲零三個月之前的乳名叫小乖。阿寶在叫做小乖的時候生活在城市,和所有城里的孩子一樣,有奶奶悉心照顧著,有爸爸媽媽全心呵護著,有外公外婆舅舅姨媽寵愛著,過得很是愜意。唯一叫小乖頭疼的是城里的臺階很多,城里的地面太硬,盡管奶奶加倍小心,剛剛蹣跚學步的他還是常常摔倒。小乖倒地的姿勢非常到位,向后倒那是摔個屁股墩,往前倒那肯定是個不折不扣的狗吃屎,最慘的莫過于摔成了滾地葫蘆了。于是那時的小乖出門時常常仰著一張油光光的胖臉,臉上涂滿了豬油——據小乖奶奶考證,熟豬油對治療跌打淤傷有奇效。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著。但小乖15個月的時候,一個重大的人生選擇擺在了他的面前。奶奶必須回鄉(xiāng)下去,爸爸媽媽要上班,小乖要么跟著奶奶回鄉(xiāng)下,要么托付給保姆。當然小乖是無法發(fā)表自己的意見的,爸爸媽媽反復斟酌、權衡再三,終于替小乖做出了選擇——跟著奶奶回鄉(xiāng)下住一段時間。于是一輛汽車將小乖和奶奶送回了鄉(xiāng)下老家,車上滿載著衣物、零食、玩具和爸爸媽媽無盡的牽掛。因為對小乖這個乳名早就頗有微詞,當村里人問起小乖名字的時候,奶奶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城里的孫子叫阿寶。懵懂的小乖本就對自己的乳名沒有建立起足夠的忠誠度,于是在回到鄉(xiāng)下的第二天,城里的小乖就不動聲色地變成了鄉(xiāng)下的阿寶。 一花一世界 來到鄉(xiāng)下的阿寶就像放出籠子的小鳥.鄉(xiāng)下的地面幾乎全是泥土,地勢也較為平緩,摔倒了也跌得不重,所以奶奶索性放手讓阿寶自己去玩。老屋門前有一個很大的院子,晴天的時候滿院子都是陽光,從清晨到黃昏。院子的西北角栽著幾株長得很茂密的葡萄,陽光從葉的縫隙處撒下來,像落了一地明晃晃的碎金。在葡萄架下面鉆來鉆去是阿寶最喜歡做的游戲之一,撿到了一片葡萄葉也會讓他興奮老半天。離院門不遠的地方有一口水井,井上蓋著極重的石板。為了方便下雨天去井里取水,從井臺到堂屋大門口用紅磚鋪了一條窄窄的高于地面十公分左右的小徑。阿寶對這條小徑很感興趣,每天都要在上面走無數個來回。一開始還掌握不好平衡,經常踩空,但天長日久,他竟然練就了在小徑上穿梭自如、箭步如飛的本領。 屋外大片大片的田野更是阿寶玩耍的好去處。村頭的草堆、田里的稻穗、田埂上的野花,水塘里的小魚、樹干上的小青蟲,這些在別人眼里司空見慣的東西常常都會引得阿寶喃喃自語、流連忘返。“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阿寶當然不懂得這些深奧的哲理,但通過與大自然的親密接觸,阿寶的閱歷和智力有了大幅度的豐富和提升則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與雞為友 最讓阿寶驚喜的還是奶奶家飼養(yǎng)的那些動物。相對于體形龐大的牛、骯臟慵懶的豬和兇相畢露的狗來說,雞是他最熟悉也最喜歡的動物。每天阿寶都能看到有神氣活現的公雞在院子里昂首闊步,有慈愛的母雞帶著小雞到處啄食。在他笨拙地用調羹吃飯、或是嘴里嚼著零食的時候,一些溫順的雞就會立刻聚攏到他身邊,靜靜地注視著他,耐心等待著他的疏漏。等他吃飽了,雞也滿足地“咯咯咯”地叫著散開去,本該一片狼籍的地面依然干干凈凈——這些雞簡直就是阿寶的免費、專業(yè)清潔工! 在這樣日復一日的交往中,阿寶和雞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奶奶將喂雞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了他。每天黃昏時分,阿寶就會準時從里屋一個麻袋里舀出一大瓢金黃的稻谷,小心翼翼地捧著走到院子里,然后以自己為圓心,將稻谷撒在自己的前后左右,同時嘴里發(fā)出的“咯咯咯咯”的召喚聲。很快奶奶家的幾十只雞就從四面八方聚攏到他身邊,低頭啄食,有些調皮的公雞還在他的腿邊蹭來蹭去。如果這時有人從旁邊經過,就會看到這樣一副動人的情景:一個小小的、胖胖的娃娃手里舉著一個碩大的葫蘆瓢,靜靜地站在院子里,身邊圍著一大群羽毛豐潤、色彩斑斕的雞們,那個小小的人兒全神貫注地看著它們,眼神滿是欣喜,臉上有一種滿足的幸福。夕陽的余輝恰在這時給他們鍍上了一層明亮的色彩,像一組金色的雕塑。 最初的職業(yè)生涯 阿寶來到鄉(xiāng)下時正值深秋,收獲的季節(jié)。晚稻收割完畢,脫粒打場,金燦燦的稻谷一部分拉到集市的收購點賣掉,一部分拉回家貯存起來。家家房前屋后的空地上都矗立著高高的草垛,空氣中彌漫著新米和稻草的清香。這之后鄉(xiāng)村最重要的農活就是摘棉花了。棉花怒放的時候棉田里像鋪了一場厚厚的雪,又好像天上的云海飄落到了人間。開花的棉桃要趕緊摘下,否則被雨淋濕后成色就會受影響。那段時間,每天早上阿寶爺爺都會趕在日出之前從棉田里摘下幾籮筐咧開嘴的棉桃,挑回家后阿寶奶奶再一個一個將棉花從棉桃里摘下來。 精力旺盛的阿寶很快對摘棉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好在摘棉花是個技術含量很低的活,阿寶看奶奶干了幾分鐘后就很順利地摘了起來。不過對于15個月的阿寶來說,摘棉花可是個體力活!他要彎腰從大大的籮筐里拿出一個棉桃,再站直身體將棉花從棉桃上費力地揪下來放進身邊的籃子里,之后把空空的棉桃殼扔在地上,如此這般每天彎腰數十次,堅硬的棉桃殼有時會把他的手戳出許多紅印,甚至發(fā)生流血事件,但摘棉花獲得的成就感讓這些勞累和疼痛顯得非常微不足道。 棉花的開花周期很長。從秋天直到初冬,只要有陽光,棉田里就會綻開星星點點的小白花。阿寶就這樣摘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家里的棉花終于摘完了,阿寶的職業(yè)生涯眼看就要告一段落。但他已經到了一日無棉桃摘就不歡的地步。有時候奶奶帶他去鄰居家串門,只要看見誰家的門前曬著棉桃,阿寶就會在第一時間里沖上去緊緊攥在手里,將棉桃嘴里露出的一丁點白色細絨拼命揪出來才罷休。甚至有時候他正在哭鬧,只要有人說:阿寶,去摘棉花嘍!他馬上破涕為笑,屁顛顛地跟在那人后面去了,一副非常敬業(yè)的模樣。 在經歷了6個月精彩的鄉(xiāng)下生活之后,阿寶又被爸爸媽媽接回了城市。這時的阿寶面色紅黑,身體壯實,熱愛勞動,見到生人時神情拘謹,走在大街上緊緊拉著爸爸媽媽的手,說一口地道的農村方言,憨厚淳樸得就像北方秋天莊稼地里一株紅高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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