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魏晉時期（220年—420年），孕育了如璀璨星辰般的文化精英，從“建安七子”、“竹林七賢”到謝安、王羲之、顧愷之、陶淵明等等。他們對中國古代詩詞歌賦、書畫、服飾乃至哲學都產(chǎn)生了難以估量的深遠影響。

魏晉名士身上有一種公認的清拔脫俗、放曠不羈的氣質(zhì)，這種獨特的氣質(zhì)沁入骨髓，化于風行，顯于言談，人們稱之為“魏晉風度”。其中有一種特殊的器物便可窺豹一斑，此物便是神秘的清談圣品——麈尾。

麈尾是魏晉清談家經(jīng)常用來拂穢清暑，顯示身份的一種道具。直到唐代，還在士大夫間流行。宋朝以后逐漸失傳。由于近現(xiàn)代的人沒有見過實物，往往顧名思義，把麈尾認為與馬尾拂塵是一類東西;或見古代圖畫中有之而不識，把麈尾看成扇子。其實，考古與文物界，早在四十年代傅蕓子先生發(fā)表《正倉院考古記》之時，對麈尾的形制已經(jīng)了然。可是文獻界與文物界有時脫節(jié)，1979年出版的 《辭?！は聝浴?728頁“麈尾”條的解說是：“拂塵。魏晉人清談時常執(zhí)的一種拂子，用麈的尾毛制成。”

其實，真正的麈尾，形如樹葉，下部靠柄處則常為平直狀。麈尾實物，有鑲牙漆木柄的，有鑲玳瑁檀木柄的，顯示出貴族用具的風貌。它有點像現(xiàn)代的羽扇，可又不是扇。麈尾也絕不像拂塵，拂塵的形制、用途與麈尾大不相同。

一、清談與麈尾的淵源

清談與麈尾關(guān)系密切。

清談，又稱“談玄”，是魏晉人士的一項重要的社交活動。清談的形式來自東漢的“清議”，大概每月一個主題，主要是名士聚會，雙方根據(jù)各自觀點，引經(jīng)據(jù)典、互相詰難，褒貶社會知名人物或現(xiàn)象背后的德行見解，如果清談僅僅到此戛然而止，極可能被人詬病為專業(yè)搬弄是非還故作清高的“狗仔”聚會；但清談絕不是名人侃大山扯閑篇，關(guān)鍵它最后的落腳點在于從人物或事件品行談及風神氣度的品藻以及辯論玄學名理等哲學命題，往往包含著談?wù)邔τ钪?、對人生深邃的哲學層面思考。出自陸游《答薛參議啟》：“某久疏麈尾之誨，喜聞鷁首之來。”的成語“麈尾之誨”便可很好地印證了麈尾之誨乃屬十分高明的教誨。

麈尾中的“麈”，傳說是一種體型較大的鹿，它會通過搖動尾巴來指揮鹿群行動，因此“麈尾”也便有了領(lǐng)袖群士、引領(lǐng)觀點、清談入玄的意思和妙用。由此來看，手持“麈尾”之士定是一方高論之表率，有著指揮家用“指揮棒”運籌整部交響樂的氣勢與功效了。

二、名士與麈尾的故事

麈尾是身份的象征。

《藝文類聚》有一篇東晉元勛、大名士王導的《麈尾銘》，其中說：“道無常貴，所適惟理。勿謂質(zhì)卑，御于君子。拂穢清暑，虛心以俟。”也就是強調(diào)麈尾的材質(zhì)雖說不是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但唯有真君子方可有資格使用。清談用麈尾，大概始于西晉名士王衍、樂廣。傳說名士王衍容貌清麗、皮膚白皙，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他經(jīng)常使用的麈尾手柄是白玉制成，王衍的玉手再持一柄白玉麈尾，竟然讓人分不清手與玉柄界限何處，一時傳為美談。東晉名士孫盛，某日從午后與人激辯至傍晚，不分高下，二人都手持麈尾甩來拂去，以致滿桌飯菜都附上了一層鹿毛。由此可見麈尾在助興御氣方面的不可或缺。麈尾不僅是名流雅士們身份的象征，它又有些象外國帝王手中的“權(quán)杖”，具有標識身份的作用。因此，麈尾不能隨便交給他人，特別是不能交給婢女侍從代為掌握，作為侍侯主子的仆人，只能持拂塵一類的東西。傳說西晉貴族王濬送給寒士出身的軍閥石勒一柄麈尾，表示對其身份的認可。石勒把它高掛于墻上，朝夕跪拜，以表示謙虛不敢承受如此美譽。更有甚者，東晉名士王濛病重之時，手中還常握麈尾，把玩不已，感喟自身如這麈尾一般尊貴高潔。王濛死后，其友干脆將一柄犀牛角制柄的麈尾與之隨葬，以饗摯友之思。

三、“麈尾文化”之影響

麈尾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影響可謂深遠。

從考古材料上看，在朝鮮安岳出土的冬壽墓壁畫就有墓主持麈尾的畫像。20世紀末，北京石景山區(qū)八角村出土了魏晉時期的古墓。發(fā)現(xiàn)墓室壁畫4幅，其中一幅就是墓主持麈尾的畫像。在云南昭通發(fā)現(xiàn)的霍承嗣墓主人也出現(xiàn)了手持麈尾的墓室壁畫。從地域來看，從朝鮮、北京到云南相距萬里，但從出土的同一時期的壁畫上看，無論是身份顯貴的文人雅士、士族貴胄還是龍虎猛將往往會持此物，由此不難推斷麈尾在諸多領(lǐng)域中使用范圍之廣。

漢代，麈尾便已為知識分子所使用，只是流行的范圍還比較狹窄。由《麈尾銘》可知麈尾本為東漢貴族知識分子，特別是那些講授儒家經(jīng)典的學者所常用，后來士人手中的麈尾逐漸衍生除了完全不同的文化意義。三國時期，麈尾開始見重于士人。盛唐畫家閻立本的傳世作品《歷代帝王像卷》所描繪的吳主孫權(quán)，即手持一柄麈尾。

白居易《齋居偶作》詩云：“童子裝爐火，行添一炷香。老翁持麈尾，坐拂半張床。”陳子昂《麈尾賦·序》云：“太子司直宗秦客置酒于金谷亭，大集賓客。酒酣，共賦座上食、物，命余為麈尾賦焉?！庇纱丝梢?，隋唐時期，麈尾仍在文士間流行。但自宋代以來，麈尾已不多見，僅在某些詩文、話本、小說中偶爾現(xiàn)身，多半為追慕古風、添雅增盛之用，并非麈尾本來之用途。

雖然麈尾在歷史的長河中隨魏晉風度，逐漸銷聲匿跡，但值得一提的是，距今較近的四大名著之一《紅樓夢》中卻兩次重提此物。一處為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中“賈母素日吃飯,皆有小丫鬟在旁邊,拿著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今鴛鴦是不當這差的了,今日鴛鴦偏接過麈尾來拂著?！绷硪惶帪榈谝话倭憔呕亍昂蚍蓟晡鍍撼绣e愛，還孽債迎女返真元”中“只見妙玉頭帶妙常冠，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綢襖，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拴著秋香色的絲絳，腰下系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手執(zhí)麈尾、念珠，跟著一個待兒，飄飄曳曳的走來。”

或許曹雪芹乃至高鶚真的親眼見過麈尾，只可惜可嘆紅樓一夢，萬事成空！正如鴻篇巨制的《紅樓夢》不得作者完稿一般，中國傳統(tǒng)文化殿堂上曾經(jīng)神秘高貴的麈尾也隨著令人傾倒折服的魏晉名士漸漸褪去。

（文中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