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宰相不糊涂

婉如清揚

　　歷史上有幾個著名的糊涂宰相，曹參是一個不太計較他人過失的宰相，能遮就遮，絲毫沒有抓住人家小辮的習慣，他只管喝他的酒。東晉時的王導也是個自命糊涂的宰相，他晚年處理政務，都只是簽字畫押，至于內(nèi)容，基本不看。他感嘆說人們認為他糊涂，但是后來的人們會懷念他這種糊涂。

　　其實王導并不糊涂。

　　當年司馬睿還是瑯琊王，與王導關系很好。能不好嗎？這個出身宗室的王爺，在那些實權派眼里，不過就是個閑人。雖說他無心爭奪天下，但要長保富貴，不結(jié)交望族怎么可以？王導出身瑯琊王氏，青年才俊，要想長保家族富貴，投資司馬睿是相當不錯的選擇。

　　于是，二人惺惺相惜，互相支持。司馬睿被召到洛陽，王導跟從。眼看天下即將大亂，司馬睿必須得回到藩國，也是王導用計迷惑了守衛(wèi)，成功脫離。至于出鎮(zhèn)下邳，升任安東將軍，后出鎮(zhèn)建鄴，都是王導出的主意。

　　王導是士族里少有的有長遠眼光的家伙，他不沉溺于他人所愛的談玄，雖然他也來那么幾下子，他也能在醉生夢死的西晉朝廷里看出這個天下即將崩潰，所以，他才會及時勸司馬睿遠離，早早地在江南打下根基。

　　這個時候的他，精著呢。

　　司馬睿初到江南，南方土著根本不買帳。又是王導以一場盛大的儀仗，來了個烘云托月，將南方以顧家為首的士族籠絡了過來。后來更是推行了僑寄法，成功安置流亡士族，緩和南北士族矛盾……

　　但是，作為宰相，這些遠遠不夠。

　　王家在東晉的地位，遠遠要超過在西晉時代。王導身為宰相，執(zhí)掌國政，而王敦作為大將軍，更是將東晉的軍隊命脈掌握在手里。王家子弟出任各地實權領導，人稱“王與馬，共天下?！逼鋵嵾€是高看了司馬家，除了高高在上的那個位置，司馬家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殼子。事實上不管王導是有意還是無心，東晉從建立之初，皇權就已經(jīng)被架空了，這也是歷代東晉皇帝倍受壓榨的一個原因。

　　政權建立之初，司馬睿和功臣王家還可以好好相處。但是，當王氏的驕橫已經(jīng)無法要突破限制時，司馬睿坐不住了，他暗中將流民全放出來組成軍隊，視劉隗刁協(xié)為心腹，準備對抗王敦。王敦怒不可遏，發(fā)動大軍，要清君側(cè)，造司馬睿的反。

　　王導這夾心餅干怎么做？

　　其實他早知道王敦要造反，但他沒有什么表示。在司馬睿暗中布置時，他一任自然，既沒有好好地勸王敦收起那份心思，也沒有幫助司馬睿出個好點子，什么都沒有做。等到王敦已經(jīng)造反時，他率領族中子侄二十多人，前往皇宮領罪。這會兒領什么罪？

　　司馬睿還他朝服，赤腳相迎，和他親熱會面，把自己當安東將軍時的符節(jié)交給他。

　　王導是司馬家即東晉政府的宰相，不僅僅是王家人。他率領子侄領罪，不過是走走過場。司馬睿是個重感情的人，也是個沒什么政治才能的優(yōu)柔寡斷的皇帝，王導一頓痛哭，一本奏折，就將他安慰得沒有脾氣了。

　　在和王敦的交戰(zhàn)中，王導明面上選擇了中立。暗助王敦進入建康，殺掉南方士族首領戴淵等人，成功逼宮。無權無勢的司馬睿最終一敗涂地，建康城下，司馬?！懊撊忠拢?，戰(zhàn)戰(zhàn)兢兢，對王敦說：“你要當皇帝直說啊，我還當我的瑯琊王，何苦為難百姓！”天子如此出言，讓人神傷。最終，王敦自封武昌郡公，邑萬戶（司馬睿征討王敦時出的懸賞是封五千戶侯），嘲弄完司馬睿，返回武昌。

　　王導在做什么呢？

　　王敦大殺四方百姓，他不反對；殘殺恩人周伯仁，他不反對；狂妄之極?；实?，他也不反對；

　　永昌二年，即王敦造反這一年，司馬睿憂憤而死。王導成為托孤重臣，輔佐他自己推選的司馬紹（晉明帝），仍然是那副與君無害的樣子。晉明帝上臺，王導一力反擊，聽得王敦病重，一面率族中子弟為王敦發(fā)喪，另一方面成為明帝假節(jié)，都督諸軍，領揚州刺史……

　　王敦病死了，繼任者無能，造反結(jié)束。王導被封始興郡公，食邑三千戶……人稱王太保、王司徒，仍然劍履上殿，贊拜不名……

　　皇帝說王導大義滅親，這是從哪里看出來的大義滅親？晉明帝很無奈啊，王敦大亂，大傷司馬家的元氣，而王導，卻撈足了好處。

　　也許有人說他也有著難言的苦衷，的確有，做為王家的頂梁柱，幾百甚至幾千條人命拴在他身上，能不苦嗎？只是，身為皇家宰相，更應該著眼于天下百姓，難道王敦之亂就沒死一個無辜百姓？司馬睿被逼得城上投降，王導難辭其咎！

　　東晉立國，根本不深，是典型的北方世族與南方土著之間的對抗與磨合的結(jié)果。王導立志于做其間的潤滑劑，也做得似乎合格。但是放眼當時整個中國，他又是不合格的。

　　曾經(jīng)有那么一件事情讓人們對王導交口稱贊。北方那些清流們在建康站穩(wěn)了腳跟。每到風清氣朗時，名士們就前往新亭聚會。這一天，大名士周顗（伯仁）大發(fā)感慨道：“風景不殊，景物有江河之異！”在座都是永嘉南渡的北方重臣，聽得周伯仁說這話，自然是感慨萬端，有些感情豐富的淚流滿面，王導嚴肅地說道：“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泣邪？”

　　這話說得漂亮，一言收盡人心！甚至是后世的那些文人墨客，總覺得王導真當世大英雄也！只可惜，說完這話，轉(zhuǎn)身就忘，王導終生也沒有真正努力去做那克復神州的事！

　　也許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是，身在其位，得謀其政。人家曹參的糊涂，是建立在漢初的政治形勢下的，老一輩已經(jīng)制定了規(guī)章，老百姓也需要休養(yǎng)生息，國內(nèi)基本上都能抱成團，這會兒當個宰相不折騰是最好的方法。但是王導身處亂世，不要說周邊無一刻安寧，就連本部，都鬧得不可開交，這會兒執(zhí)宰還睜一只眼閉一眼，當和事佬，這怎么行？他的糊涂，他的圓滑，只能是適合維護王家。

　　只是，晉朝皇帝還是感念他的好，他死后，成帝輟朝三天，喪禮規(guī)格參照霍光及司馬孚，榮寵極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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