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宗強先生 羅宗強:1932年11月25日生于廣東省揭陽市榕城區(qū)。1956年9月考入南開大學中文系學習,1961年考取碩士研究生,師從王達津先生治中國文學批評史;1964年畢業(yè),1965年初被分配至江西贛南師范學院中文系任教。1975年回到南開,先在《南開學報》任編輯,后至中文系任教。1981年晉升副教授,1985年晉升教授,1986年由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評審為中國文學批評史專業(yè)博士研究生導師。1991年起,歷任南開大學中文系主任、南開大學校務委員會委員、校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國唐代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李白學會副會長、中國杜甫學會副會長;又受聘為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客座教授,日本大谷大學客員教授,河北大學、云南大學、廣西師范大學兼職教授,首都師范大學特聘教授;兼任中國古代文論學會顧問、中國明代文學學會顧問、中國李白研究會顧問、《文學遺產》雜志編委等。曾先后出版《李杜論略》《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tài)》《道家道教古文論談片》《魏晉南北朝文學思想史》《羅宗強古代文學思想論集》《古代文學理論研究概述》《隋唐五代文學史》(與郝世峰、李劍國、項楚合作)《因緣集:羅宗強自選集》《明代后期士人心態(tài)研究》《讀文心雕龍手記》《晚學集》《當代名家學術思想文庫羅宗強卷》等多種著作。在《中國社會科學》《文學評論》《文學遺產》《文藝研究》《南開學報》等刊物發(fā)表論文數(shù)十篇。 □:羅先生曾經說過:“我不知道文學是什么?!?/span> ■羅宗強:是這樣,有一年在廣西師大,他們讓我去講一講,我就跟同志們講:“我搞了幾十年古代文學教學,至今為止我不知道文學是什么?!痹趫龅囊晃唤淌谡f,羅先生你說過頭了,文學是什么,文學概論里面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我說,放在中國古代它就說不清楚了,因為在古代不是以文體分的,詩文是很好的文學,奏章也是很好的文學,書信也是,甚至經學注釋也可能是很好的文學。 標準不一樣了。中國古代文學有一個什么標準,直到現(xiàn)在還沒弄清楚。要是用文體來分別是不是文學,就會把中國古代大量的好作品排除在外。要是按照古代的方式把各種文體都看成是文學,那現(xiàn)在又不好辦了,當今的報紙社論是不是文學? 中國的文體產生和演變有一個過程,這個問題比較復雜,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逐步明朗起來,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把它說清楚。到近代受了西方影響,在外國文學影響之下,模模糊糊有了文學的概念,但是最終也沒有發(fā)展到完全模仿西方的文學概念。中國也有文學的概念,但它是不斷發(fā)展變化的。 □:羅先生還說過這樣一句話,“文學史誰愛怎么寫就怎么寫。” ■羅宗強:文學本身,作者和研究者本身,原本就是豐富多彩的,并不是刻板的、單一的。個人感受不一樣,你說這個作家很好,我說那個作品不行,最根本的是自己喜歡不喜歡。個人對文學作品感受不一樣、認識不一樣,選擇必然不一樣,寫史過程中做出的評價也就不一樣。 現(xiàn)在大學中文系培養(yǎng)學生,千篇一律,統(tǒng)一教材,每個學校都開一門文學史,機械化生產,像工廠一樣。解放前那些大學、那些中文系并不是這樣的,沒有統(tǒng)一教材,哪個教授喜歡杜甫,他可以一學期就講杜甫,他研究什么他就講什么。那時候并不統(tǒng)一教材,沒有誰講完全部的文學史,沒有啊,你喜歡哪一段,你就講哪一段。那些學校,那些教師,特點不一樣,專長不一樣,不同大學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也就不一樣。 現(xiàn)在各個學校的中文系全部統(tǒng)一教材,所有中文系都從先秦講到近代,全一個樣,所以教師就按教材講。假如文學史誰愛怎么寫就怎么寫,誰愛怎么講就怎么講,那中文系的課講出來就不一樣了。各個學校都有各自的特色,也可能這個學校就講到唐代為止,也可能那個學校只講明清。關鍵是教會學生學習、研究的方法,讓他們能夠更好地了解文學史。 □:如果能這樣真是太好了。老師把自己最要緊的學問傳授給學生。 ■羅宗強:還有個問題,現(xiàn)在文學史側重于講史,文學本身的價值沒有體現(xiàn)出來,從中小學到大學都有這個問題。文學干什么的?文學要陶養(yǎng)情操、樹立人格,培養(yǎng)善良的品質、豐富的感情和高尚的人格。文學史除了說明文學作品的歷史背景和事實,還應該陶冶情操。很多文學作品里面那些感人的東西,根本沒有講出來,把作品全都講死了。一首詩拆得零零碎碎,整體感受、整體傾向、感染力,全都沒有了。 以前有些老先生講課,一首詩吟誦下來,那真是沉醉其中,吟誦完了也就講完了。這也是一種情況,因為讀詩是個感受,不那么容易講明白。但是現(xiàn)代研究不太一樣了,要說出所以然來。我給你舉個例子,程千帆先生的夫人沈祖棻先生有一本書叫《唐人七絕詩淺釋》,那書真好!一首詩,她跟你解釋出來為什么好。她會拿出類似的詩進行對比,告訴你這首詩究竟好在哪里。你跟著她讀詩,就會了解,哦,感情、格調、深度在這里! 除了沈先生這種方法,葉嘉瑩先生從詩的結構、細膩的層次上來講,也是一種方法。還可以把詩拆開來,說清楚具體好在什么地方,這方面蔣寅先生的《大歷詩風》這本書寫得好,他告訴你大歷詩風到底是什么,他說了好幾個道理,結構啊,用詞啊,等等這些,一一給你指出來。 □:羅先生著有《讀文心雕龍手記》,這本書的主體內容是羅先生選擇劉勰《文心雕龍》里的一些范疇、詞語,逐一加以解說。對于怎樣講解古代文學理論,羅先生有什么看法? ■羅宗強:《文心雕龍》每一篇到底說了什么,各人認識不一樣。原因之一,我想就是對于里面的一些詞語,大家理解不一樣,到現(xiàn)在為止,也沒有人能說清楚“氣”是什么,“風骨”是什么。我寫這本書主要是想解讀一些詞語,在我的理解中,這些詞語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把自己的看法寫出來,大家并不一定同意。比如《原道》第一篇第一句“文之為德也大矣”,到底說什么呢,大家看法就不一樣,我說出我自己的理解而已。 后來因為大家都說,像劉勰這樣的大理論家為什么今天沒有出現(xiàn)?所以我又寫了一篇文章《從文心雕龍看劉勰的知識積累》,關注劉勰的素養(yǎng)。從劉勰身上,我們既看到廣博的知識,看到縝密的思維,還看到敏銳的感受。這些素養(yǎng)對于文學理論研究者來說不可偏廢,單就知識積累來說,劉勰看了多少書啊,受了多少影響啊,我們現(xiàn)在看過哪些書,我們望塵莫及。 我想,讀古代文論,同樣首先應讀懂原著。一種文論在什么樣的文學創(chuàng)作背景下提出來,歷代對這種論說都有些什么評價,弄清楚這些之后,才談得上衡量其文論史上的價值?;蛟S我們會有所收獲,并且從收獲當中受到啟發(fā),產生聯(lián)想,在考慮新的文學理論問題時,就對我們有所幫助。但那只屬于知識積累的一點,真要有所建樹,道路長得很,不僅要廣泛閱讀、大量積累,還要對文學的發(fā)展有深入的了解,最好再懂點創(chuàng)作,避免從理論到理論,空泛不著邊際。當然,我不是理論家,門外談論這個問題,行家們一笑置之便是。
2006年,我在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為研究生開《文心雕龍》導讀課。當時開課的目的是想讓學生讀懂這本書。介紹了幾種注釋本,讓他們對比著讀,查閱有關材料,自己做出判斷,認真解釋其中的范疇、詞語。最后,也說出我的看法。開課之后,寫了《讀文心雕龍手記》那本書。我在南開大學為研究生開《莊子》導讀課,精讀內七篇,也是用這種方法。介紹幾種具有代表性的《莊子》注釋本,讓他們對比著讀,聯(lián)系外雜篇的一些問題做出判斷,同時查閱相關材料,了解與不同注釋有關的一些思想史現(xiàn)象。 (本文經羅宗強先生審定。承蒙羅先生親筆批改,謹此拜謝!南開大學中文系盧盛江、張峰屹、盧燕新、可延濤四位老師對先后兩次采訪予以支持,在此致謝!昔日同事張立民對采訪亦有貢獻。文中所用圖片,部分由羅宗強先生提供,部分由筆者拍攝。) *本文節(jié)選自儒風大家訪談《對話羅宗強先生:追求歷史的真實傾注文學的情感》 相關鏈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