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就有過一個引人注目的爭議在諸多媒體刊出,那就是“北京方言”申請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否妥當。在這之前,也有幾個地方在醞釀申請這樣的遺產。反對者提出,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有四個標準,其中之一必須是瀕危的。因為語言是活在人類口頭上的,如果失去了語言賴以生存的社會環(huán)境,語言就失去了活力,方言“死去”很正常,北京方言隨著社會發(fā)展總有死去的,總有變遷的。“并不是所有的文化現(xiàn)象都要申遺。”況且,北京方言并沒有死,還不是遺產。只要你到北京一些大雜院和上了年紀的群體中,你會感到北京方言并不瀕危,現(xiàn)在正宗的北京話遠遠沒有死,它們還活在北京城里。贊成申遺者認為,“北京方言”源遠流長,在如今的現(xiàn)代生活中,很多北京老話已經被北京人淡忘了。當今的北京年輕人也許父輩甚至祖輩都在北京,但有幾個會地道的北京方言?若把這些逐漸消失的北京土話“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將有利于集中一批人來從事北京方言的保護工作,如果只靠民間的個人力量是很難完成的。 最終是否申遺或者申遺能否成功也許并不很重要,方言是中國多元文化的承載者,北京話能夠長時間地被人們津津樂道,已經說明做為一個地域性語言的魅力。 但是,人們也無奈地感到,無論專家如何提倡保護,還是地方進行怎樣的搶救措施,對于方言的保護延續(xù),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方言的消失,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文化的差異性和豐富性在縮減。道理很簡單,我們處在一個一切都被簡化、被“通用”的時代,全球化的年代,必須要有一種公共語言交流。不要說今天這樣的“地球村”狀態(tài),就是中國古代,早就有民族的共同語,就有古代當時的“普通話”。中國幅員遼闊,每個地方都有方言,更不要說有不同的民族,彼此間交流需要聽得懂,比如孔夫子的弟子三千,來自五湖四海,如果沒有一個大家能聽懂的教學語言,教學效果就無從談起??鬃邮囚攪耍挷⒉缓枚?。他當年是用雅言說的,《論語》里就說過,孔夫子是:“《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論語·述而》)。雅言就是古代的官話。 那么,讓今天的年輕人要延續(xù)一個方言的世界,是多么勉為其難。他們從踏進小學校門就被規(guī)定不能講方言,他們聽老師的講課,他們接觸的廣播、電視、電影、歌曲,他們的上網(wǎng)等娛樂方式,他們哪怕偶爾離開故土,這一切都要遠離方言。方言在主流場合的壽終正寢,也許是一個無法抗拒的潮流。就拿北京方言來說,是公認的優(yōu)美的方言,但是北京的年輕人哪怕祖父輩就是老北京,他們還有幾個在講“京片子”呢?有多少北京年輕人能聽懂“得活”(工作完了)、“得人兒”(惹人喜歡)、“回脖兒”(改變主張)、奶膀子(乳頭之外四周凸起的部分)、搜老營兒(搜刮全部財產、財務)、半彪子(缺心眼兒)、扳大閘(撬鎖偷盜)這樣的老北京話呢? 也許我們會慨嘆,京味兒的逐漸消失比其它地方更迅速,我們走到大江南北,總感到人家的方言畢竟存在,尤其一些偏僻的窮鄉(xiāng)僻壤,方言依然占主導地位。我們會感到,城市越現(xiàn)代化、城市規(guī)模越大,國內國際交往越多,方言受到的沖擊越大。這樣的問題也同樣在另一座中國的超級城市上海存在。外地人到上海,總對他們嘰里呱啦、如讀天書的上海話感到費解,并感到上海話在這個城市不可撼動的地位。但是真正的上海人尤其是上海的語言專家才更有發(fā)言權。他們道出,在上海雖然有千萬以上的人在說上海話,而實際上,使用上海話的范圍越來越窄。任何來自書面或者媒體的信息,都要用普通話表達。上海話只能用在幾乎沒有文化層次的吃飯、睡覺之類日常生活狹小的范圍內。他們甚至認為,上海話正在走向名存實亡的不歸路,長此以往,就會造成上海方言的詞匯貧乏。上海話中有特色的、而在普通話中沒有的單音動詞,其中有74個詞在現(xiàn)今大學生一代中幾乎全部消失無人理睬了。記得三年前我隨中超公司去考察體育場,時任上海申鑫主教練的朱炯說:我兒子已經不會講上海話了,我們和他交流只能用普通話。多年來努力推廣普通話的確把幾千年來形成的方言沖擊的七零八落,記得我還是小孩子去上海的時候,商店柜臺上都貼著提示:“同志,請您講普通話”,幾十年過去,普通話的確占據(jù)了統(tǒng)治地位。同樣的情況還發(fā)生在四川話、閩南話、粵語以及其他幾乎每一個應用方言的環(huán)境。 (本文摘自我的《當代北京語言史話》一書,本書得到著名語言學家張伯江的幫助與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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