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詞概說
曾建開
摘 要:最早的文人竹枝詞可追溯到中唐詩人顧況的《竹枝曲》,劉禹錫的十一首竹枝詞對竹枝詞詩體的形成起到了決定性作用,而清初朱彝尊的棹歌則把竹枝詞創(chuàng)作推向了一個新的高潮。竹枝詞詩體的特殊風貌表現(xiàn)在它具有題材上的指向性、語言上的鮮活性、藝術上的傾向性。作者在總結竹枝詞的常用修辭手法時,首次提出了“呼應修辭手法”的概念。文中還對當代搜集、研究、創(chuàng)作竹枝詞的狀況進行了比較系統(tǒng)的綜述,認為民國時期的竹枝詞搜集、研究工作尚是一個薄弱環(huán)節(jié)。
關鍵詞:竹枝詞 源流 特殊風貌 搜集 研究 創(chuàng)作
一、《竹枝詞》的源流
《竹枝詞》原稱竹枝,本是巴渝地區(qū)的一種民歌,亦稱為《竹枝歌》。為什么這種民歌叫做《竹枝》呢?我們可以從皇甫松創(chuàng)作的六首《竹枝》中獲知其原因:
芙蓉并蒂(竹枝)一心蓮(女兒),花侵槅子(竹枝)眼應穿(女兒)。
在上面這首《竹枝》中,每句的前四字下注“竹枝”二字,后三字下注“女兒”二字?!吧彙焙汀按?協(xié)韻,而“竹枝”、“女兒”則是和聲。也就是說,賽歌會上當某人唱竹枝歌時,其余與他同一組的人在每唱完第四字后和第七字后集體作和聲,大致相當于勞動號子中的“嗨喲嗬喲”之類的加強聲勢的聲音。
《竹枝》每首有四句的,也有每首兩句的,每句七字,皇甫松這首即是兩句的。因兩句一首的《竹枝》表達的意思太有限,所以我們今天看到的《竹枝詞》絕大多數(shù)都是四句一首的,今人似再也沒有人寫兩句一首的《竹枝詞》了。
《竹枝》早在盛唐時期它就已經(jīng)在局部地區(qū)流行、傳唱。唐代馮贄《云仙雜記·竹枝曲》云:“張旭醉后唱竹枝曲,反復必至九回乃止?!庇侄鸥υ姟斗罴睦钍迕貢尼诙住菲湟辉唬骸爸裰Ω栉春?,畫舸莫遲回。”
唐代不少詩人的詩作中也時常提到竹枝歌,中唐詩人顧況就寫有《早春思歸,有唱“竹枝”歌者,坐中下淚》一詩,其中有“渺渺春生楚水波,楚人齊唱‘竹枝’歌”之詞。唐代詩人張籍曾有詩記述云:“向南漸覺云山好,一路唯聞唱《竹枝》?!倍鴱陌拙右住坝难市绿J管,凄涼古《竹枝》。”詩句中可知,《竹枝》是一種可用蘆管伴奏的民歌?!?/font>
《全唐詩》卷二八及卷二六七載有顧況《竹枝曲》:
“帝子蒼梧不復歸,洞庭葉下荊云飛?! ?/font>
巴人夜唱竹枝后,腸斷曉猿聲漸稀。”
據(jù)近人任半塘先生《竹枝考》,顧況為唐肅宗至德(公元756年)進士,所作較劉禹錫之九篇約早七十年。顧況作的《竹枝曲》是我們現(xiàn)在所能夠看到的最早的“竹枝”。
《舊唐書·劉禹錫傳》記載:“(劉禹錫)貶朗州司馬。地居西南夷,土風僻陋,舉目殊俗,無可與言者。禹錫在朗州十年,唯以文章吟詠,陶冶情性。蠻俗好巫,每淫祠鼓舞,必歌俚辭。禹錫或從事于其間,乃依騷人之作,為新辭以教巫祝。故武陵溪洞間夷歌,率多禹錫之辭也。”《新唐書·劉禹錫傳》又有這樣的記述:“憲宗立,(王)叔文等敗,禹錫貶連州刺史,未至,斥朗州司馬。州連夜郎諸夷,風俗陋甚,家喜巫鬼,每祠,歌‘竹枝’,鼓吹裴回,其聲傖儜。禹錫謂屈原居沅、湘間作《九歌》,使楚人以迎送神,乃倚其聲,作《竹枝辭》十余篇。于是武陵夷俚悉歌之?!崩手菁唇窈铣5?。“竹枝”出于郎州之說是不準確的?! ?br>
劉禹錫謫居夔州時,見當?shù)厝恕俺种裉じ琛背裰υ~,認為歌詞鄙俗,便按當?shù)孛耖g歌謠改作新詞,寫成竹枝詞九首,后又創(chuàng)作兩首,歌詠巴山蜀水自然風光、人民習俗、男女戀情,也曲折透露了自己被壓抑的心情,語言通俗優(yōu)美,以嶄新的形式盛行于當時。在《竹枝詞序》中,他先描寫了竹枝歌舞的情景,認為其“含思宛轉,有《淇澳》之艷”,然后解釋說:“昔屈原居沅湘間,其民迎神,詞多鄙陋,乃作《九歌》,到于今荊楚歌舞之。故余亦作《竹枝詞》九篇,俾善歌者飏之。”白居易也寫過四首《竹枝詞》,但其流傳以及對后世文壇的影響遠不及他的好友劉禹錫所作的十一首。而后來“新詞幾曲,光芒大白,于文學史上另辟境界,其功績誠不可沒焉?!?這無疑對竹枝詞的傳播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自此之后,歷代文人多有仿制《竹枝詞》的,而真正屬于民間的竹枝歌反而少見于文字記載了。
“劉禹錫把民歌變成文人的詩體,對后代影響很大。宋代黃庭堅稱贊劉的竹枝詞說:‘劉夢得竹枝歌九章,詞意高妙,元和間誠可以獨步,道風俗而不俚,追古昔而不愧。’蘇軾也很贊賞,當黃庭堅向蘇吟讀劉禹錫九首中的第一首,即:‘白帝城頭春草生,白鹽山下蜀江清。南人上來歌一曲,北人莫上動鄉(xiāng)情’。蘇軾嘆道:‘此奔軼絕塵、不可追也。’(見黃庭堅《跋劉夢得竹枝詞》)。宋代不少文人寫竹枝詞,除蘇軾、黃庭堅外,還有蘇轍、楊萬里、范成大、汪元量等,都有成名之作?!保ǘ翁祉槪骸堵捴裰υ~》)由于文人的介入,《竹枝》這種民歌歌詞逐漸由口頭文學走向了案頭文學;也正因為此,歷代文人創(chuàng)作的《竹枝詞》才得以保存和流傳?! ?br>
實際上,許多文人都喜愛清新而帶有鄉(xiāng)土味的民歌,因而仿制竹枝一類民歌的作品歷代層出不窮,著名詩人如明代的楊慎等人都寫過竹枝詞。棹歌也是其中一種。據(jù)無名氏所作《鴛鴦湖棹歌及棹歌體》一文記載:
清康熙十三年(1674)年冬,朱彝尊客居潞河(今北京郊區(qū))龔佳育幕府,創(chuàng)作《鴛鴦湖棹歌》百首,自序言:“甲寅歲暮,旅食潞河,言歸未遂,爰憶土風,成絕句百首。語無倫次,以其多言舟楫之事,題曰‘鴛鴦湖棹歌’,聊比竹枝、浪淘沙之調。冀同里諸君子見而和之云爾?!敝煲妥鹚鳌惰琛啡鄣孛?、人物、出產(chǎn)、典故于一體,描寫的雖然只是嘉興地區(qū)的風情,但提供的社會生活領域卻相當廣闊,特別是反映了明末資本主義萌芽時期嘉禾平原的現(xiàn)實,歷來被認為“可補方志所未備者”,在藝術上代表了朱氏清新自然的詩歌風格。周作人在《關于竹枝詞》一文中,稱竹枝詞在“元明之間所作亦不少,唯清初朱竹垞的《鴛鴦湖棹歌》出,乃更有名,竹枝詞盛行于世,實始于此”。由于棹歌源出于民間,為船工行船時所唱的歌謠,因此《棹歌》在創(chuàng)作上很注意汲取、采納形象生動的民間口語,并運用了“雙關”、“諧音”等民歌創(chuàng)作手法,瑯瑯上口,易于記誦,雅俗共賞,是對劉禹錫革新民歌竹枝詞的繼承和發(fā)展,為當時的詩壇吹來了一縷清風?! ?br>
朱彝尊的《鴛鴦湖棹歌》發(fā)表之后,掀起了一股運用民歌創(chuàng)作手法的“棹歌體詩歌”熱潮,清代僅作百首以上棹歌體作者就有譚吉璁、朱麟應、徐昭、張千里等二十余家。這些詩的詩注中保留了大量的古跡、傳說、物產(chǎn)、風俗的資料,具有很高的地方史文獻價值。在平湖,就有陸增的《鸚鵡湖棹歌》、周光瑞的《鹽溪漁唱》、釋源衍的《當湖百詠》、陸拱斗的《當湖竹枝詞》、馮應泰的《東湖棹歌》、王文海的《乍浦竹枝詞》、盧奕春的《乍浦紀事詩》、俞金鼎的《泖水鄉(xiāng)歌》等數(shù)十種。
清初,康熙年間的詩人王世禎(1634一1711),對竹枝詞情有獨鐘。他每到一地都要寫幾首竹枝詞,如《都下竹枝詞》、《漢嘉竹枝詞》、《江陽竹枝詞》、《西陵竹枝詞》、《廣州竹枝詞》、《鄧尉竹枝詞》等等。在詩詞理論上主“神韻”說,主張詩歌要“興會神到”,講究含蓄蘊藉,富有情趣。他在一首講自己詩風淵源時的詩中寫道:“曾聽巴渝里社詞,三閭哀怨此中遺。詩情合在空舲峽,冷雁哀猿和竹枝”??梢娭裰υ~對他詩風的影響。王世禎在康熙時期主掌詩壇數(shù)十年,號漁洋山人,門生滿天下,他主倡的詩風在清一代很有影響。清代描寫風土人情的竹枝詞可謂遍地開花,乾隆年間,連曾任江西萍鄉(xiāng)縣知縣的山西人胥繩武也在任上留下了吟詠當?shù)仫L土人情的九首萍鄉(xiāng)竹枝詞。到了清末,這種風氣尤熾,逐漸發(fā)展成一個特殊的流派了。清代文人吟詠了大量膾炙人口的竹枝詞,其中紀事竹枝詞發(fā)展成為一道新的風景。如羅煚(音jiǒng)的《壬寅夏紀事竹枝詞》十六首和無名氏的《京口夷亂竹枝詞》五十四首、《揚州竹枝詞》二十首等,以鴉片戰(zhàn)爭為題材的內容,是極為珍貴的近代史料。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逐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殖民侵略者日益加劇對中國的經(jīng)濟、政治、文化滲透,丘逢甲(1864-1912)的《臺灣竹枝詞》一百首中記述了臺灣島鴉片充斥、教堂林立的情形,揭露了殖民主義對人們身心的危害。清道光二十二年,查禁鴉片煙的林則徐遠謫新疆伊犁,他因此亦創(chuàng)作有《回疆竹枝詞》二十四首。清末著名人物梁啟超,亦涉足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懊髑鍍纱赜蝻L土意識愈益強化,遂有全面歌詠一地風土的《竹枝詞》專集出現(xiàn),明代如文震亨有《秣陵竹枝詞》三十五首,清代以李鄴嗣《鄮(maò)東竹枝詞》為首,百首以上的專集現(xiàn)知就有六十多家!張芝田《梅州竹枝詞》四百首,厲秀芳《真州竹枝詞》四百十二首,秦榮光《上??h竹枝詞》五百三十二首,而金長福等《海陵竹枝詞》競多達八百首。若搜集齊各種典籍所載的《竹枝詞》,總數(shù)將是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巨大數(shù)字?!保ㄊY寅:《丘良任先生與<竹枝詞>研究》。
辛亥革命后,番禺人羅漢于1915年創(chuàng)作了一百七十三首反映漢口風土、民情的竹枝詞。1919年,長沙《大公報》上刊載了八首竹枝詞,其中有《扯麻糖》、《洋行》、《天花》、《賣黃莉芽》、《送財神》、《打土地》、《劃旱龍船》、《三棒鼓》等(見蔣圣培:《竹枝詞里話湘俗》)。1938年l1月12日深夜,國民黨在所謂“堅壁清野”的幌子下,下令縱火長沙,將三十多萬人的文化古城付之一炬。長沙城垣幾乎成了一片廢墟,人民生命財產(chǎn)遭受空前慘重損失。這就是歷史上稱為“文夕”大火的事件。當時長沙新聞界的名記者黃性一親歷其難,他以這一事件為背景寫了十八首竹枝詞體裁的絕句,題為《長沙火劫詞》,頗富史料價值。李木庵《延安新竹枝詞》十七首,記述了抗戰(zhàn)時期延安新的社會風貌。四川劉師亮在《隨刊》雜志上發(fā)表過嘲諷軍閥與時弊的竹枝詞,數(shù)量頗眾,在當時影響不小。
二、《竹枝詞》的獨特風貌
《竹枝詞》之所以能發(fā)展成為一種獨立的傳統(tǒng)詩詞中喜聞樂見的體裁樣式,是它具有獨特的風貌。但是不少讀者甚至少數(shù)創(chuàng)作《竹枝詞》的詩人,對《竹枝詞》與七絕的區(qū)別,仍感到迷惘。有的詩作者就很隨意地將自己的某首七絕冠以《竹枝詞》的名稱拿去發(fā)表。從外觀上看,它與七絕的確沒有太多的區(qū)別,也是七言四句壓平韻,而且許多《竹枝詞》合乎七絕的平仄律。那么,這種體裁與七絕究竟有什么不同呢?清代王士禛《師友詩傳錄》一書載其對于竹枝詞的論述:“竹枝泛詠風土,瑣細詼諧皆可入,大抵以風趣為主,與絕句迥別?!边@就是說,竹枝詞與一般絕句的區(qū)別主要表現(xiàn)在題材和風格方面,竹枝詞的題材以反映風土人情為主,風格以風趣、幽默、詼諧為主,當然竹枝詞還有其它一些特點。下面從幾個方面談談竹枝詞的獨特風貌:
(一)題材上的指向性——風土人情。
所謂風土人情,是指一個地方特有的地理環(huán)境和民間風俗習慣等的總稱,舉凡節(jié)慶信仰、婚喪祭祀、男女相思、勞作休閑、山川形勝、氣候物產(chǎn)等等都包括在其中。反映地方風土人情是竹枝詞的長項,竹枝詞應該有鄉(xiāng)土氣息或者說是民間氣息,沒有鄉(xiāng)土氣息,就不成為竹枝詞。竹枝詞在內容上應該是“平民關心的,關愛的,喜歡的”?!吨裰Α纷畛跏潜憩F(xiàn)農民的生活,準確一點說是表現(xiàn)巴渝地區(qū)山民的生活,以后發(fā)展到了表現(xiàn)漁民生活、牧民生活、市井平民生活以及游歷與描寫山川形勝,乃至某些政局變遷事件(如反映義和團運動、鴉片戰(zhàn)爭之類)。盡管時代在不斷變化,但它所反映的仍然是社會下層百姓的喜怒哀樂,他們的辛勤勞作以及地方風俗文化,如果當代竹枝詞喪失了這一特色,那它就會與近體詩的七絕完全混淆,也就喪失了作為一個獨立詩體存在的價值。
近體詩中雖然偶爾也有反映潑水節(jié)、擺手舞,觀燈之類的民俗內容,但與竹枝詞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在歷代竹枝詞中,數(shù)量最多的便是風土人情題材的作品。凡是這一題材范圍內的內容,大到各種節(jié)日與耕作漁樵放牧,小到補鍋補鞋賣茶葉蛋包水餃,竹枝詞幾乎無所不包。一些民俗學家最看重的就是這種題材的竹枝,它記錄了某個地區(qū)的勞作方式或傳統(tǒng)生活習俗,可以補正史記載的不足,從中梳理出很多重要的佐證來。如:
劉禹錫的竹枝詞“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花是人家。銀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笛去燒畬。”反映的是唐代三峽地區(qū)民間燒畬的勞作?! ?br>
“采風問俗到潘州,一路牽連話
‘漂流’。料得此邦多禮節(jié),采薪娘子也包頭?!保ā陡咧葜裰υ~》,佚名作)描述的是高州一帶女子包頭的風俗?! ?br>
“北風刷就一湖冰,戳落鋼釬濺玉凌。鑿個撈魚窟窿井,白鰱紅鯉搶投罾?!保厝穑骸侗眹裰υ~·之一》)鑿冰下罾捕魚,這是北方才會有的景觀。
“村閨出嫁待鉗眉,親嫂不幫還有誰?絲線除毛容放亮,登臨花轎了相思?!?(曾建開:《民俗竹枝詞·出嫁開光》)開光,湘贛兩省不少地方都有這種風俗。指舊時新娘出嫁前,須讓人用兩根細絲線替她將臉上的汗毛夾除干凈,使之容光煥發(fā)愈發(fā)顯得漂亮,眉毛也得修整一番使成細長娥眉。夾除,萍鄉(xiāng)地區(qū)叫“鉗”,或寫作“纏”。
“鑼鼓喧天爆竹濃,乃古妹幾死命沖。大人忙問跑咋個?項里及看??s龍?!保埑汕埃骸短J溪縮龍》?!痉窖宰⑨尅俊澳斯琶脦住保阂鉃槟泻⑴?。“咋個”:意為“什么”。“項里”:意為“我們”。“及”:意為“去”)。這首竹枝詞不僅記錄了江西蘆溪節(jié)日耍縮龍的習俗,而且作者使用了當?shù)胤窖?,這些方言部分地反映了這一地區(qū)的語音狀況,其本身也屬于風土民情的范圍?! ?br>
中國地域廣袤,方言眾多,有句俗話:“十里路上九樣音”,雖說有夸張成分,卻形象地說明了我國語言地域上的差異,竹枝詞對豐富多彩的語言習俗往往也有反映。如:“莫笑娉婷學老成,農家有女自聰明。市場菜少唔憂賣,開價天高冇(maò)得傾?!保◤堉颈螅骸赌仙街裰υ~》)作者發(fā)表時附有小注:“唔憂賣:不愁賣不出去。冇得傾:粵語,即沒有價錢可講?!边@里的南山指的是深圳的南山區(qū),作者是深圳市蛇口區(qū)稅務局干部。又如萍鄉(xiāng)作者李遠實的兩首竹枝詞:“自從改革起蒼黃,飯碗如今不姓鋼。坐斃一錘將項打,西方不亮有東方?!保ā断聧彙罚弧袄嫌严喾臧言捔?,不談工作不牢騷。唉呀只要身心好,你胖招呼血脂高?!保ā独嫌严喾辍罚G耙皇字械摹白鴶馈?、“項”,后一首中的“招呼”,都是江西萍鄉(xiāng)方言。(坐斃:指對某件事情的發(fā)展后果思想上已經(jīng)有了承受的準備。項:萍鄉(xiāng)方言讀若“航”音,第三聲。“我”的意思。招呼:在萍鄉(xiāng)方言中為“要注意”、“要預防”的意思。);武漢沙月的《漢口方言竹枝詞·岔倒搞》:“湖泊千座兩江飄,水用資源武漢驕。沖廁洗衣岔倒搞,不知節(jié)水為哪條?”作者自注:“岔倒搞,念作chǎ
dǎo
gǎo,意思是沒有節(jié)制。武漢水多,很多人用水不知節(jié)水,水的浪費情況嚴重。”
描寫山川形勝的竹枝詞起源于巴蜀,劉禹錫之后,逐漸發(fā)展成為竹枝詞的主要題材之一。明楊慎有一首竹枝詞為:“夔州城府白帝西,家家樓閣層層梯。冬雪下來不到地,春水生時與樹齊。”明沈懋嘉在他的《當湖竹枝詞》中,也對“東湖十景”作了精彩的描繪,如《三寺雨鐘》:“撐船采菱歌懊儂,深深菱蕩翠煙濃。日斜風起人歸去,三寺聲聲打暮鐘?!庇秩缜宕轿魅笋憷K武任江西萍鄉(xiāng)縣知縣時做的竹枝詞:“湘東水長好撐篙,渡口船排半里遙。各取小紅旗子掛,客來爭問買魚苗?!毕鏂|位于湖南以東,是萍鄉(xiāng)的西大門。湘東河是淥水的上游,當時湘東渡口是贛西通向湖南湖北的水運起點?! ?br>
時至今日,這類竹枝詞仍處處可見。如:“玉帶垂虹跨碧流,晴波瀲滟日華浮。洪城景色添新媚,煦暖和風系客舟。”(郭退虜:《南昌玉帶河竹枝詞·之一》);“三月春風柳浪生,東湖處處麗人行。黃家灣里聞啼鳥,一路歌聲到楚城。”(涂運橋:《武漢東湖竹枝詞》)等等?! ?br>
至于表現(xiàn)男女相思方面的題材,在當代竹枝詞中亦占有相當比例。因為在后面的敘述中將不時涉及這方面的題材,限于篇幅,故本節(jié)內不再舉例說明。
(二)語言上的鮮活性--靈動風趣
竹枝詞的語言是鮮明的、生動的,“風趣、幽默、詼諧”是竹枝詞區(qū)別于七絕的又一特點。
描述兒童生活的竹枝詞,語言往往顯得風趣。如“三歲囡囡也效顰,飛針走線色欣欣。纖纖十指嬌模樣,錯補新衣阿母嗔?!保ǘ位菝瘢骸吨裰Αねぁ罚弧按t箱包兩手提,夫人刷卡步輕移。丫丫忽指收銀處:我想玩玩游戲機。”(張少林:《竹枝詞·節(jié)日記趣之購物》)?!皩W習雷鋒七歲時,總無事跡動心思。眼饞欲上光榮榜,偷爸零錢交老師?!保ɡ铋L瑞:《做好事》)。有些竹枝詞則記述兒童生活中的某一個場面,也生動有趣,如:“雷山腳下剡溪長,放牧歸來趁晚涼。裸浴兒童愛玩鬧,水花驚走小新娘。”(袁啟恒:《里山竹枝詞》)?! ?br>
針對社會上某些陋習或官場腐敗現(xiàn)象的竹枝詞,往往也寫得詼諧生動。如:“風水先生總吃香,造墳起屋選山場。他言若是真有用,早已自家出帝王?!保ㄔ餍牵骸吨裰υ~四首·風水迷信》):“有了金錢事事行,求官贖罪買前程。閻王若是也開業(yè),多少富翁獲永生?!保ㄔ懒郑骸兑液ブ裰υ~》)。兩首竹枝詞中都用了一個假設句,用風趣的語言對當今社會上迷信風水的陋習、買官賣官、以錢亂法等現(xiàn)象,進行了辛辣的諷刺?! ?br>
在情戀題材的竹枝詞中,也有許多風趣的語言?! ?br>
《西湖竹枝詞》有一首寫男女戀情的:“ 又道芙蓉勝妾容,都將妾貌比芙蓉。如何昨日郎經(jīng)過,不看芙蓉只看儂!”
將兩個熱戀中的情人互相逗情的心態(tài)寫得十分生動,極有風趣。
“山哥水妹喜同船,一晃三搖哥膽寒。妹借江風傳戲語:我當哥的救生圈!”(田昌令:《哥妹戲小船》);“兩手牽心月下行,相思湖畔語輕輕。路邊花草伸長耳,未料風兒已搶聽。”(謝玉嬋:《偷聽》)。這兩首竹枝詞,前一首中“戲語”相當風趣,山哥不識水性,自然只有讓水妹當他的救生圈了;后一首用花、草、風都滿生好奇心,用“花草伸長耳”、“風兒搶聽”這樣充滿想象力的情節(jié)來烘托兩位青年人的悄悄話,既顯得語言風趣靈動,又出人意料?! ?br>
再看這首:“對門嶺上一丘田,妹唱歌聲順風傳。情哥聽得心發(fā)癢,下田插秧肩并肩。”(彭堅:《大安竹枝詞》)詞中四句很像是電視劇中的四個鏡頭,在情節(jié)上有開始,有發(fā)展,有結局,真?zhèn)€是“入景入情入畫,有聲有色有詩”。
“心發(fā)癢”是“心動”的通俗說法?!扒楦缏牭眯陌l(fā)癢”說得很直率也很詼諧,“下田插秧肩并肩”很果斷、干脆。愛情源于生活,勞動中孕育出了愛情?! ?br>
民俗竹枝中的一些作品,也有語言很風趣的?!爸褡优呐捻嵚砷_,阿哥阿妹跳起來。香腮雖美切休看,夾住腳兒恐難抬。”(丁金霞:《題竹竿舞》)。
在現(xiàn)代生活題材的詩中這類風趣的語言同樣有用武之地:“空中巴士上天橋,大圣停云忘上朝。筋斗一翻來比試,眨巴猴眼捻毫毛?!保ㄉ吃拢骸遁p軌竹枝詞·之二》);“小凳一溜擺一排,鐘情地上看臟鞋。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目標到,蜂擁上前扯過來?!保ㄉ吃拢骸恫列┲裰υ~·擦鞋排檔》)。“加班電話緊催急,車輛人員俱到齊。現(xiàn)場又傳新指示,上司順訪再延期?!保◤埳倭郑骸吨裰υ~·節(jié)日記趣之加班》)?! ?br>
總之,竹枝詞中有相當一部分作品語言風趣幽默,清新靈動。語言的鮮活性,成為體現(xiàn)竹枝詞這種文體的主要風貌之一。
(三)藝術上的傾向性――民歌風格。
最早的《竹枝》是能唱的民歌?!秳舻梦募肪砭潘d劉禹錫《竹枝詞九首并引》中說:“里中兒聯(lián)歌《竹枝》,吹短笛,擊鼓以赴歌,歌者揚袂睢舞,以曲多為賢。聆其音,中黃鐘之羽,卒章激訐如吳聲,雖傖佇不可分,而含思宛轉,有《淇澳》之艷音?!泵窀柙婏L或樸實,或清新,或含蓄,或直率,無古奧之語,多用諧音、雙關、頂真、夸張、呼應、比興等修辭手法。劉禹錫所作《竹枝詞》,是他學習民間《竹枝》后的結晶。他汲取了民歌的藝術精華,把文人的藝術修養(yǎng)注入《竹枝詞》中。歷代竹枝詞傳承了民歌清新的風格和表現(xiàn)手法,使之成為一道雅俗共賞的精神大餐。下面談談竹枝詞中幾種常用修辭的運用:
雙關手法的運用:雙關是指詞語、句子除表面意思外,還關涉、隱含另外的意思。這種修辭手法可以使詩的意境獲得出人意料的效果。
雙關有兩種形式:一種是諧音雙關。以諧音現(xiàn)象來達到雙關的常用字有“蓮”(與“愛憐”的“憐”雙關)、
“藕”(與“配偶”的“偶”雙關)、“梨”(與“分離”的“離”雙關)、“霜”(與“成雙成對”的“雙”雙關)、“晴”(與“情感”的“情”雙關)、“絲”(與“相思”的“思”雙關)。由于民歌中的戀歌相當多,所以諧音字大都與“情”有關?! ?br>
例如: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頭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劉禹錫寫的這首描寫男女愛情的竹枝詞歷來膾炙人口。這首詞采擷了巴土民歌的精華,我們可從土家族流傳已久的情歌中,找到它的原始形態(tài)。土家族情歌有一首是這樣唱的:“你看天上那朵云,又像落雨又像晴。你看路邊那個妹,又想戀郎又怕人?!边@兩者相比,雖然看似形式一樣,內容相近,但仔細品味起來,自有文野之分,雅俗之別。又如,當代童福生寫的《蔗棚言情竹枝詞·之二十八》:“小小園地一扇墻,苦瓜絲瓜種兩旁。郎吃苦瓜苦想姐,姐吃絲瓜思想郎。”這兩首竹枝詞都使用了民歌中常見的諧音雙關修辭手法。劉禹錫的那首先用“東邊日頭西邊雨”加以鋪墊,將少女希望意中人對自己“有情”的這一微妙心理含蓄地唱了出來。這是利用詞中的“晴”與“情”兩字的讀音相同來雙關,使人由晴雨之晴聯(lián)想到情戀之情。童福生的這首則是利用“絲瓜”之“絲”與“相思”之“思”的諧音來雙關,把“郎”的相思之苦,“姐”的相思之切巧妙地表現(xiàn)出來。而這一切卻又是以“小小園地一扇墻,苦瓜絲瓜種兩旁”為起興、“見瓜思人”的構思來完成的?! ?br>
竹枝詞諧音雙關當然也不完全都是關“情”的內容,也有與“情”無關的,問題在于作者要有心去構思。像這首:“冠小身輕愛唱歌,半天蹲點泡雞窩。只生一個單黃蛋,振翅高呼‘嘎嘎多’?!保ㄔㄩ_:《母雞生蛋》)萍鄉(xiāng)方言中將蛋稱為“嘎嘎”,而“嘎嘎多”是模寫母雞生完蛋后的鳴叫聲。這首竹枝詞中以“冠”與“官”諧音雙關,以母雞的“蹲點”(即“泡雞窩”)與干部下基層掛點工作的“蹲點”同詞語雙關,辛辣而形象地諷刺了某些黨政機關干部中存在的形式主義與工作漂浮、夸大政績的官僚主義作風?! ?br>
另一種是句意雙關。如:“不信權威不敬神,竹枝聲里唱情真。弄舟何懼潮頭站,自是風波浪里人!”(徐長清:《有感》);“朝朝橫帚掃殘星,夜夜華燈待掃明。大院侯門最難掃,濁流腐氣總盈盈?!保ㄌ锊睿骸督值狼鍧嵐ぁ罚?;《有感》中后兩句表面上是說江中弄潮的大無畏氣慨,我們只要結合它的首句“不信權威不敬神”來理解,便知道實際上說的是作者在社會生活中講正氣、敢于堅持真理的人生態(tài)度?!督值狼鍧嵐ぁ分小皾崃鞲瘹饪傆北砻嫔鲜钦f侯門大院里的垃圾的難聞氣味,實質上則是指的某些官僚的腐敗現(xiàn)象。
頂真手法的運用:頂真,也作頂針。它是指在詩歌中用前面結尾的詞語或句子作下文的起頭。例如李白《白云歌送劉十六歸山》:“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處處長隨君。長隨君;君入楚山里,云亦隨君渡湘水。湘水上,女羅衣,白云堪臥君早歸?!薄8柚械摹鞍自啤迸c“白云”、“長隨君”與“長隨君”、“君”與“君”、“湘水”與“湘水”等四處都用了頂真修辭手法。各地幾乎都有一些用頂真手法寫成的歌謠流傳民間。江西萍鄉(xiāng)地區(qū)就曾流行這樣一首童謠:“瘌痢古瘌剝皮,上山打野雞。野雞又打不到,瘌痢古學剃腦。剃腦又剃不光,瘌痢古學裝香。裝香又點不著,瘌痢古學挖勺……”這首童謠比較長,它運用了一連串的頂真技巧,既顯得詼諧有趣,而且又便于記憶。在歷代的竹枝詞創(chuàng)作中,同樣有不少使用頂真手法的例子。元代周巽的竹枝詞:“滟滪堆前十二灘,灘聲破膽落奔湍。巴人緩步牽江去,楚客齊歌行路難。”詞中一二句中的兩個“灘”字、當代竹枝詞“乘舟側臥聽蛙鳴,隔岸喜傳柳笛聲。婉轉撩人三分醉,醉我七分吹笛人?!保厝A根:《夜游東風水庫》)中三四句之間的兩個“醉”字、“橋頭暮色蒼茫里,誰把清簫獨自吹?吹到夜闌星斗落,風寒露冷未知歸。”(何建洋:《萍鄉(xiāng)風物竹枝詞》)中二三句之間的兩個“吹”字、“郎在溪頭浣績麻,儂在溪邊撒落花。落花隨水似儂意,粘上績麻到儂家。”(姚茂初:《浣績麻》)中二三句之間的兩個“落花”、“山有仙湯好煮茶,茶鄉(xiāng)兒女競風華。華箋流布陽春韻,韻到平常百姓家。”(王義鈁:《茶鄉(xiāng)竹枝詞》)中所有句與句之間都運用了頂真修辭手法進行創(chuàng)作,如“茶”、“華”、“韻”等字?! ?br>
夸張手法的運用:夸張是指在文藝創(chuàng)作中突出所要描寫的對象某些特點的一種修辭手段。賴盛庭有一首《竹枝詞·深圳見聞》:“有巢兒女斗嬋娟,建起高樓聳九天。仙女從今休浪笑,應知民宅在窗前?!彼趧?chuàng)作時通過大膽的想象,把深圳的民宅描寫成高入云天,已經(jīng)聳立在月宮仙女的窗前了。這首詩通過運用藝術上的夸張,將深圳人的豪氣、經(jīng)濟的飛速發(fā)展用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表現(xiàn)出來了。這比那些直說這房子怎么怎么高,深圳怎么怎么好的作品自然更具有美的意境,更能夠能給它的讀者以藝術上的享受。當代竹枝詞中運用夸張修辭手法的還有不少,如袁岳崗的《新疆竹枝詞》:“天山雪嶺接棉田,雪與棉花一樣妍。笑殺新來川妹子,棉花開上九重天?!币蜓┗ㄅc棉花都是同一顏色,故“棉花開上九重天”的夸張顯得很自然。又如吳晃這首竹枝詞:“客家靚妹好歌聲,賽過黃鸝樹上鳴。一串山歌飄落水,三年還漾滿江情。”(《客家妹子》)詩中通過將“一串”與“三年”的對比,運用夸張手法把客家妹子清亮甜美歌聲的感染力渲染得很足?! ?br>
竹枝詞的民歌風格還表現(xiàn)在它的作者熟練運用通俗的比喻、句與句之間的呼應、比興等手法來完成意境的營造?! ?br>
比喻手法的運用:如:“情竇初開走老關,新打鐮刀難拐彎。心里猶如打戰(zhàn)鼓,面上好比火燒山?!保ㄍ鯌c國:《初戀》)這首竹枝詞一連用了三個民間熟語作比喻,來描述情竇初開的少女第一次上意中人家時的嬌羞心理狀態(tài)。其中第二句俗語“新打鐮刀難拐彎”
用的是暗喻,而“打戰(zhàn)鼓”、“火燒山”用的是明喻。非竹枝詞的詩中雖然也常用比喻修辭手法,但是像這種使用俗語和熟語入詩作比喻卻是極其罕見的。
呼應手法的運用:呼應是指利用同一詞語或用同一個字組成不同的詞匯在詩中的反復出現(xiàn),或安排不同主體的互相聯(lián)系或照應。呼應往往與詞匯的重復、詞語的對比等形式交錯出現(xiàn),這也是民歌創(chuàng)作中的常見技巧。請看劉禹錫的這首竹枝詞:“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江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詞中的“紅花”與“花紅”、“春水”與“水流”交替出現(xiàn),兩兩相呼應;第三與第四句則用“花紅易衰似郎意”
、“水流無限似儂愁”作對比。又如清代學者朱彝尊創(chuàng)作的《鴛鴦湖棹歌》:“秋水尋常沒釣磯,秋林隨意敞柴扉。八月田中黃雀啄,九月田中黃雀肥?!币欢渲械摹扒锼迸c“秋林”、三四句中的“八月”與
“九月”、“黃雀”與“黃雀”,均屬兩兩呼應,且呼應中有對比?!八评赡晟冁笄?,水色山光死不分。外湖水是里湖水,南峰云挽北峰云。”(《西湖竹枝詞》)詞中別出心裁地用水色和山光的互相依存、互相輝映的自然景色來比喻愛情,給人以豐富的想象。它也是通過“里湖”與“外湖”、“北峰”
與“南峰”的呼應來完成構思的。
呼應修辭手法在當代人的竹枝詞作品中也大量存在。如:“玉女峰前哥開山,袁河岸邊妹擺攤。山高水長情意好,手機傳情山水間?!保ㄍ醵ㄔ觯骸吨裰υ~·之三》);“萍草青青萍水清,萍鄉(xiāng)老表最精明。北面正造工業(yè)帶,東面又筑安源城。”(朱煥龍:《竹枝詞·之一》);“郎在山上打山歌,妹在塘中趕鴨婆。郎是妹心云一朵,妹是郎心一支荷?!保▌⒄骸吨裰υ~·之一》);“金秋十月霜滿天,茶桃累累紅半邊。姐像茶桃郎像葉,茶桃茶葉兩心牽?!保▌⒄骸吨裰υ~·之十一》);“老牛辛苦力耕耘,到頭吃粗馬吃精。世間難免不平事,不平多了不太平?!保▌⒈^:《泉田竹枝詞》)。王定增的那首,前兩句中將“哥開山”與“妹擺攤”進行對比,末句“山水間”與前一句中的“山高水長”相呼應。朱煥龍的那首首句中用“萍水清”與前面的“萍草青青”相呼應;而第二句中又以“萍鄉(xiāng)”與首句相呼應。劉政生的《竹枝詞·之一》中兩次用
“妹” 與“郎” 相呼應,在呼應中又有對比,這是不同人物主體之間的呼應;他的《竹枝詞·之十一》中“茶桃”
一詞在后三句里出現(xiàn)了三次,在重復與呼應中產(chǎn)生了回環(huán)往復的美感。劉炳繼的《泉田竹枝詞》中,末句的“不平”與前一句的“不平事”相呼應,同時末句中的“不太平”又與句首的“不平”相呼應,形成強烈的對比。由世間不平事的“難免”到“不平多了不太平”,說明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的道理,發(fā)人警醒與深思,收到了振聾發(fā)聵的效果。以上幾例都是典型的民歌手法。在近體詩中,避重字猶如避瘟疫一般,而在民歌中重字重詞卻是一種常見的修辭手段。重字重詞只要運用得恰到好處,便會使整首詩生色,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br>
比興手法的運用:對于什么是
“興”,古人眾說紛紜,多數(shù)人取朱熹的說法:“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苯酥熳郧逭f興有兩個意義,一是發(fā)端,一是譬喻。綜合各家的解說,可以說興一般兼有發(fā)端(即開始?!芭d”的本義是“起”)和比喻的雙重作用?! ?/font>
“駿馬須配好雕鞍,阿哥帥氣我心歡。見他身邊妹一串,半熟葡萄甜又酸?!保ㄔㄩ_:《伊犁竹枝詞·之五》);“要吃鮮果雙手栽,要走大路雙手開。阿哥有心能致富,先要動手干起來?!保▌⒄骸吨裰υ~·之十五》);“柴靠青山菜靠園,南山竹子靠發(fā)鞭。鰥寡老人靠政府,燕子作窠靠屋檐?!保▌⑵几撸骸吨裰υ~·之一》);“青山依舊對孤村,三月桃花獨占春。對鏡嬌妝朵朵好,抬頭不見賞花人?!保ㄎ槿剑骸短一ā罚?。《伊犁竹枝詞·之五》首句以“駿馬須配好雕鞍”起興(先言他物),用“雕鞍”配“駿馬”的關系來隱指阿妹“我”與阿哥的關系,為后面描寫一群姑娘爭相親近“我”的意中人阿哥時“我”的既得意又有些醋意的心理活動作鋪墊。
“駿馬須配好雕鞍”一語也切合新疆牧民的生活環(huán)境。劉政生《竹枝詞·之十五》中以“要吃鮮果雙手栽,要走大路雙手開”起興,用淺顯樸素的比喻來說明一個要享受就必須用自己的雙手去創(chuàng)造財富的道理,為后面的勸說“阿哥有心能致富,先要動手干起來?!痹鰪娏苏f服力。劉萍高的《竹枝詞·之一》,以“柴靠青山菜靠園,南山竹子靠發(fā)鞭”起興,來說明只有政府才是鰥寡老人的根本依靠。有意思的是最后一句還用了“燕子作窠靠屋檐”來繼續(xù)加以補充,這就有點像修辭學里講的“博喻”了。竹枝詞《桃花》則以“三月桃花獨占春”起興,用桃花的美艷來隱喻對鏡自賞的美貌年輕未婚女性,為描述這女子對于意中人偏偏此時卻沒來找她而感到惆悵的心理作了鋪墊。
竹枝詞的語言不完全是平民語言,但也不完全是文人語言;我認為它的語言是文人向民歌學習過程中的語言,是仿民歌而稍高于民歌的語言。竹枝詞這種體裁是民歌與七絕的結合部,是介于兩者之間的邊緣體裁。作為文人,想要寫出和民歌一模一樣的語言是困難的,因為文人的骨子里已浸透了文人的氣質,文學修養(yǎng)不一樣,生活圈子不一樣,語言習慣不一樣,想做到語言上完全相像是學不來的,也是不必要的。但是,誰要想寫作竹枝詞,不學習民歌語言與修辭卻又是寫不好的。
以上論述了竹枝詞的三個特征。另外竹枝詞還有兩個明顯不同于七絕的地方:
其一,竹枝詞可直接引用民諺民謠,或將這些民諺民謠經(jīng)過提煉后入詩。如:“勸君莫學胡長青,貪財貪色慕虛榮。利劍一揮嗚呼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保_慶成:《勸君》)這首竹枝詞末句就是直接采用民間歇后語“竹籃打水――一場空”入詞的。又如:“謠書紅紙保兒郎,路口村頭貼上墻?!^路君子念一念,一覺睡到大天光。’”(曾建開:《民俗竹枝詞·“叫兒郎”廣告》)張貼“叫兒郎廣告”,是民間舊傳的一種用來治療小孩驚嚇哭鬧的民俗。小兒長期哭鬧,家無寧日,于是請人用毛筆在紅紙上書寫十余張“叫兒郎廣告”,在路口、村頭的墻上、樹桿上或電線桿上四處張貼,如果過路的人看到后將這廣告歌謠念上幾遍,據(jù)說家中的小兒便不會再整夜哭鬧了。那紅紙上面的歌謠謠辭為:“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叫兒郎。過路君子念一念,一覺睡到大天光?!庇眉t紙書寫是為了吸引路人的眼球?!霸孪聜嚷劧痰崖?,近詢弄管是孤丁。一人吃飽全家飽,入夜難捱寂寞情?!保ㄌ锊睿骸兑孤劦崖暋罚弧耙蝗顺燥柸绎枴币徽Z顯然是將俗語“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改造過來的。劉藜光寫有《竹枝詞·莫效猴兒》一組,其中每一首結句都是用了一句熟語,用得卻是恰到好處,語言很是幽默俏皮。這里引用其中三首:“人生百年過匆匆,進取貪求莫混同。莫效猴兒扳玉米,到頭卻是一場空?!薄 敖雍S械统?,人到耆年銳氣消。莫效猴兒追落月,這山望著那山高。” “顯微鏡下看功勞,蚊子居然變巨雕。莫效猴兒拿大頂,尾巴翹得比天高?!薄 ?br>
其二,竹枝詞格律較近體七絕寬松。嚴格說起來,竹枝詞在平仄方面根本就不存在所謂格律,因為歷史上竹枝詞句式都是以不合七絕平仄律的居多,所謂竹枝詞“以民歌拗格為常體,以七絕為別體”的結論,也只是與七絕的比較而言的。拗體,即指不按律、絕體的平仄規(guī)范的詩體。壓平聲韻的竹枝詞除了“七字四句、第三句末用仄聲字、大體上壓韻”外,在格律上沒有其他要求。正因為這樣,即使是不懂得近體詩格律的人也能夠創(chuàng)作竹枝詞,這樣就便于學詩者由易到難、由淺入深地進行探索,所以創(chuàng)作竹枝詞是初學作詩者通向近體詩創(chuàng)作的一條極好門徑。實際上人們讀一首竹枝詞,首先不是欣賞它的什么格律,而是欣賞它的意境,即有沒有詩味。唐代竹枝詞的鼻祖劉禹錫做的十一首竹枝詞,僅有一首完全合七絕格律。當然,我們也用不著反對用七絕的格律來做竹枝詞,但是一味強調非得用七絕平仄律來做竹枝詞,則是有悖于向民歌學習的初衷、抹殺了竹枝詞與七絕在體式上的根本區(qū)別。一些地方竹枝詞中,大量使用地方方言,平水韻中有些是平聲的字,可能有些地區(qū)卻讀成仄聲,也有相反的情形。遇見這種情況,套平水韻韻部是行不通的。所以其他地方的讀者讀這類竹枝詞就認為不合七絕平仄了,甚至出韻了。在壓韻上,竹枝詞允許用地區(qū)方言讀音壓韻,這在近體詩中是絕對不允許的。
三、當代搜集、出版、研究、創(chuàng)作竹枝詞概況
新中國成立后,搜集、研究竹枝詞的專家不乏其人,這里僅舉影響較大的幾位為例。1962年8月,北京出版社曾出版由路工編寫的《清代北京竹枝詞(十三種)》,但后來便沒了下文。1987年,廣東中山大學的李廷錦教授與廣東省教育學院的李暢友教授合編,由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部《歷代竹枝詞選》。同年,航羽輯錄的《歷代竹枝詞選》亦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雷夢水是北京的一位目錄版本學家,他從歷代詩集中搜集到的竹枝詞數(shù)量非??捎^。他與潘超等合編的全六冊本《中華竹枝詞》,于1997年由北京古籍出版社出版?!吨腥A竹枝詞》一書從專集、詩文集和方志等歷史文獻中,匯集從唐朝到民國初年一千二百多位作者的竹枝詞兩萬一千多首。作品內容涉及全國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包括臺、港、澳),通俗生動地反映了各地名勝古跡、人民生活、風俗民情、物產(chǎn)和歷史沿革。曾任安徽大學教授的丘良任,退休后定居在北京,他在北京圖書館抄錄到了一千多種竹枝詞,計兩萬余首。丘良任先生并不限于只做搜集整理竹枝詞的工作,他自己也創(chuàng)作了不少竹枝詞。在充分掌握材料的基礎上,丘先生寫了《竹枝詞與中華各族民俗》、《竹枝詞與研究》、《略論竹枝詞特點及其研究價值》等文章,用《竹枝詞》中保留的古史和民俗資料與古籍相印證,為古史和民俗學研究開辟了新的途徑。學者任半塘先生作《竹枝考》,他在考證竹枝詞的格律時認為竹枝詞“以民歌拗格為常體”,“以七絕為別體”。1992年,臺灣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翁圣峰發(fā)表碩士論文《清代臺灣竹枝詞之研究》,全文共分七章,試圖探本尋源,辨清竹枝詞與詩、詞、曲的關系,以及從雅俗觀念的不同角度分析清代臺灣竹枝詞的性質,并分別探討其與七言絕句、比興觀念等問題的關系。北京市詩詞學會會長段天順先后發(fā)表了《漫話竹枝詞》、《竹枝詞與時代精神》等論文。四川大學中文系2000級碩士研究生墻峻峰撰寫了《唐代的文人竹枝詞》的論文。2003年6月,北京師范大學的史學教授王子今發(fā)表《唐代三峽“竹枝”:一種文學現(xiàn)象的歷史地理學考察》的論文。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王忠振撰寫的《歷史學視野中的竹枝詞》一文,對《歷代竹枝詞》(由王利器先生倡導輯錄,主要編纂者王慎之女士、王子今。陜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12月版)一書進行了比較系統(tǒng)的評價。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楊曉靄撰寫了《<竹枝>歌唱在宋代的變化與<竹枝歌>體》。湖北省社科院助理研究員吳艷榮在《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6年第5期上發(fā)表了《近三十年竹枝詞評述》,對上世紀七十年代以來全國竹枝詞研究狀況作了比較全面的梳理。其它作者有關竹枝詞研究的論文亦常散見于一些書刊或網(wǎng)站論壇。近二十余年,各種地方性的竹枝詞選本亦時有出版,如林孔翼輯錄的《成都竹枝詞》、徐明庭輯錄的《武漢竹枝詞》、顧炳權輯錄的《上海歷代竹枝詞選》、王廣福等編注的《中國三峽竹枝詞》、李孝友箋注的《清代云南民族竹枝詞詩箋》、筆者輯錄的《楚萍竹枝詞》等。民國時期的竹枝詞當不在少數(shù),但目前這方面的資料搜集整理非常有限,只看到一些零碎的資料,也未見民國竹枝詞的專集出版,專門的研究文章也難以看到。在這一研究領域尚屬薄弱環(huán)節(jié),還有待于有關專家們的努力發(fā)掘。武漢有一位網(wǎng)名叫“沙月”的女子,她專事搜集武漢竹枝詞作品和有關竹枝詞的文章,而且也創(chuàng)作竹枝詞。她將這些竹枝詞作品和有關文章都存放在自己建的《竹枝詞廣場》博客里面?! ?br>
搜集、整理、出版和研究歷代竹枝詞無疑是一件具有重要意義的工作,然而繁榮當代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同樣具有非常重要的文學與社會學的價值。當代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活動從未停止過,在當今出版的各種詩詞集中,亦時可見到它的蹤影。不少作者樂此不疲,創(chuàng)作出了大量的竹枝新作,上百首者也并非罕見。一些有識之士在詩詞刊物上辟有專欄。如:1980年龍門陣》創(chuàng)刊,即辟有《山歌聞竹枝》的專欄,用竹枝詞反映建國后尤其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社會變化?!侗本┰娫贰烽_辟了一個《竹枝詞》欄目,幾年來刊發(fā)數(shù)百首新竹枝,涌現(xiàn)出一批竹枝佳作。2004年10月,武漢《長江日報·城市周刊》設立了一個《新武漢竹枝詞》的欄目,并向讀者發(fā)了征稿啟事。2006年《萍鄉(xiāng)詩詞》亦開辟了《竹枝詞》專欄。利用寬帶網(wǎng)絡的便捷優(yōu)勢繁榮當代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是一種必然趨勢。在筆者與湖北長陽的徐長清積極倡導下,中華詩詞論壇于2005年5月間開設了一個《竹枝新唱》版面,吸引了不少的竹枝詞愛好者前往弄潮。其他如詩文天下論壇,清江論壇,雅龍論壇、九天文化網(wǎng)論壇,詩昆論壇、東湖社區(qū)清江文壇、巢網(wǎng)論壇等網(wǎng)絡媒體上,都活躍著一批竹枝詞作者。
當代竹枝詞作者甚眾,尤其是近年來,更是增添了一大批竹枝詞創(chuàng)作新人。僅以萍鄉(xiāng)為例,直到2005年3月前,全市僅有三人寫過竹枝詞。而在2005年一年之內,竹枝詞作者即已增至六十八位,竹枝詞作品總數(shù)有近千首,其作者上至副市長、市政協(xié)副主席,下至退休人員、教師、醫(yī)生、農民,真可謂“異軍突起”。由于《楚萍竹枝詞》一書在好幾個網(wǎng)站論壇上征稿,也使一大批論壇詩人加盟到竹枝詞創(chuàng)作隊伍中來了。這次征稿活動,對全國竹枝詞創(chuàng)作起到了一個很好的促進作用?! ?br>
從現(xiàn)有資料看,當代竹枝詞創(chuàng)作比較活躍的地區(qū)有北京、武漢、成都、上海、重慶、江蘇揚州、江西萍鄉(xiāng)等地。這些地區(qū)都活躍著一批竹枝詞作者的身影。當代在全國較有影響的竹枝詞作者有:丘良任、繆英、梁鑒江、張文廉、張道理、徐明庭、薄松濤、段天順等。當代竹枝詞作品除在正規(guī)出版物上發(fā)表外,一大批熟悉電腦操作的竹枝詞作者在網(wǎng)絡文學論壇上發(fā)表自己的作品,相互進行切磋交流,使一批作者的竹枝詞創(chuàng)作能力得到較快提高,嶄露頭角,有的作者竹枝詞作品頗豐?! ?br>
時代的變遷,是孕育竹枝詞作品誕生的土壤。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由著名水電工程專家工程院院士潘家錚著的《春夢秋云錄》里就有一篇散文名《新安江上竹枝歌》。文中由四十多首竹枝詞組成,詩與文珠聯(lián)璧合,相得益彰,再現(xiàn)了當時(六十年代初)我國最大的新安江水電工程修建的全過程。湯杰的《揚州文革竹枝詞》中則記載了1966年
6月份“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伊始,揚州部分大、中學校學生走上街頭破“四舊”,致使文物古跡、園林名勝、寺廟道觀遭受嚴重破壞的史實。湖南的謝文耀亦作有《文革竹枝詞》一組。“文革”結束后,中國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發(fā)展日新月異,這就使得當代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題材和內容有了新的拓展空間。除了傳統(tǒng)的竹枝詞題材外,社區(qū)竹枝詞、新農村竹枝詞、校園竹枝詞、體育竹枝詞、環(huán)保竹枝詞、抗洪竹枝詞、航天竹枝詞、下崗竹枝詞、工業(yè)園竹枝詞、交通竹枝詞、移民竹枝詞、反腐敗竹枝詞等一系列新的竹枝詞題材作品不斷涌現(xiàn)出來。可以預見,在今后的若干年內,還會有前人所沒有寫過的竹枝詞題材產(chǎn)生。展現(xiàn)在廣大當代竹枝詞作者、愛好者們面前的,將是一片嶄新的天地。
2006年11月12日完稿于蘆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