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寧波特有的地名用字看古代明州的水利建設

前幾年流傳著一個故事：一個外地人怎么也打聽不到從寧波到邱隘怎么走。因為他問的是“邱隘（ài）怎么走？”當?shù)厝藷o論如何地無法將“邱隘（ài）”和“邱隘（gà）”等同起來，自然也無法告訴他怎么走了。

這也難怪，因為幾本權威的字典和詞典（如《現(xiàn)代漢語詞典》和《新華字典》）在對“隘”字作注音時都只有“ài”一音，并且釋義為“狹窄”“險要的地方”。這與寧波地名中的“隘”字的意義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其實念“gà”音的“隘”是寧波特有的地名用字。有人考證此字應為“溢”的寧波方言音（寧波人說水溢出來為“格出”），是古代的水利設施，也即一種低矮的水壩。水位低時可攔水，水位高時，多余的水可漫過堤壩，流入下河。其原理與作用與鄞江的它山堰相同。

寧波俗話說“東鄉(xiāng)十八隘”，說明寧波城東邊有十八處以“隘”字命名的地名，這說明了古代寧波城的東邊水利設施相當密集。經(jīng)歷了朝代的沿革，各地的地名也有很多發(fā)生了變化，這十八隘的確切名稱說法不一，難以確定，沿用至今的比較有名的有“姚隘”“張隘”“邱隘”“高隘”“鄔隘”等。

除“隘”外，還有一個寧波特有的地名用字“碶”。先前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也不曾收錄此字，只是近幾年版本的才收入，釋義為“（方）用石頭砌的水閘”，也就是說這是個方言用字。這方言其實就是指寧波方言。至今許多電腦輸入法還未將此字收入。與作為堤壩的“隘”不同的是，“碶”其實就是石砌的水閘，可閉可啟以調(diào)節(jié)水量。旱時閉閘蓄水，澇時開啟泄洪。宋文學家曾鞏在《廣德湖記》中這樣說：“鄞人累石堙水，闕其間而扃以木，視水之小大而閉縱之，謂之碶。”譯為現(xiàn)代文即：鄞人疊石堵水，留個缺口，封以木板，可根據(jù)水流大小任意啟閉，這種設施稱之為“碶”。值得注意的是曾鞏在文章中將“碶”與“鄞人”聯(lián)系起來，可見“碶”是古代鄞縣人所首創(chuàng)的。

據(jù)記載，解放前夕鄞縣有“碶”八十一座，解放后興修水利，大小之“碶”總計曾達一百五十多座。而在寧波大地上，帶有“碶”字的地名，雖經(jīng)歷史的變遷，至今仍有不少，著名的如“石碶”“五鄉(xiāng)碶”“云龍碶”“大碶”“新碶”等。

巧合的是，這些含的“隘”或“碶”字的古地名大多分布在包括今鄞州區(qū)東部和北侖區(qū)在內(nèi)的寧波東南的平原地帶。在這些“碶”中，最靠近海洋的大概是今北侖的新碶了，最靠近大海，又名為“新”，這表明這個碶閘建造得最晚，也就說明土地開發(fā)的時間較晚。了解這些地名，在我們眼前仿佛展開了一幅古代寧東平原開發(fā)過程中水利建設的畫卷。

寧波西南地區(qū)古有廣德湖，又有鄞江之溪提供充足的淡水，開發(fā)相對較早，明州州治原在今鄞江鎮(zhèn)即為明證，而唐朝鄮縣縣令王元瑋筑它山堰，使西南地區(qū)成為一片良田。而寧波東南地區(qū)在那個時代應該還是一片海洋和灘涂。據(jù)史書記載，唐朝著名的鑒真和尚東渡日本，其上船地點即在今天的阿育王寺附近。這至少說明現(xiàn)在的鄞州東部和北侖在那個時候還是廣袤的大海和蘆葦叢生的灘涂地。

在唐以后，隨著人口的繁衍，這一片土地才真正開始被開發(fā)成良田。而這個開發(fā)的歷史，都在地名中得到了體現(xiàn)。以今鄞州區(qū)五鄉(xiāng)鎮(zhèn)為例。五鄉(xiāng)舊名五鄉(xiāng)碶，這個名稱是因為在宋代這里建起了碶閘，鄞東共七個鄉(xiāng)，其中五個鄉(xiāng)的河道流水經(jīng)此碶閘注入大海，故這個碶閘取名為五鄉(xiāng)碶，地以閘而得名，此后這個地方也就叫做了五鄉(xiāng)碶。在今天的五鄉(xiāng)鎮(zhèn)名中，南邊（河流上游）的鐘家沙靠一座小山，在建碶閘前那里該是一片沙灘，在建起了碶閘之后才變成了一片良田。而北邊（河流下游）的何家洋那時就該是一片海洋了，那該是在更下游的地方建起碶閘后才成為可耕種的土地的。在五鄉(xiāng)的核心地帶，沿著今天的后塘河，由東而西的地名分別是經(jīng)塘和夾塘（今屬仁久村）、皎碶、匯碶等，這些地名也都由水利設施而得名?？梢娙缤瑢幉|部的許多地方一樣，五鄉(xiāng)這片熱土的興起得益于水利設施的完善。而流經(jīng)五鄉(xiāng)，向北注入大海的主要河流名為小浹江，古代的甬江名為大浹江，據(jù)此我們可以認定小浹江在寧東平原的排洪泄洪方面的重要作用。至少在宋代，大海的潮水還可沿小浹江直抵現(xiàn)在的鄞東大地。只是在宋代開始鄞東大地（包括現(xiàn)在的北侖）興建了一系列的水利設施，才將海水遠遠地擋在了這一片土地之外，這一片廣袤的土地才開始成為糧田。

這片土地何是開發(fā)成旱澇保收的豐產(chǎn)糧田的，我們不得而知，但宋代該是水利建設的高潮期。這里不得不提到王安石，因為他對這片土地的開發(fā)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北宋慶歷七年（公元1047年），王安石27歲那年出任鄞縣縣令。他滿懷濟民之志，心有雄才大略，上任伊始，即深入全縣，跑遍了東西十四鄉(xiāng)，作實地考察，督促百姓興修水利，“起堤堰，決陂塘，為水陸之利”，以蓄水灌溉，使人無旱憂。他將當時的鄞縣當成了自己后來變法的試驗田（他在鄞縣實地考察后，即上書兩浙轉運使和朝廷，陳述水利之要，制訂治水規(guī)劃，并在鄞縣大興水利。后又在自己推行新法期間大力施行，故有此說），他的一系列工作成效顯著，從而使當時的鄞縣成了旱澇保收的糧食豐產(chǎn)區(qū)。一篇短短的《鄞縣經(jīng)游記》記載了王安石風塵仆仆，奔走于鄞東大地督促百姓興修水利的身影：

慶歷七年十一月丁丑，余自縣出，屬民使浚渠川，至萬靈鄉(xiāng)之左界，宿慈福院。戊寅，升雞山，觀碶工鑿石，遂入育王山，宿廣利寺，雨不克東。辛巳，下靈巖，浮石湫之壑以望海，而謀作斗門于海濱，宿靈巖之旌教院。癸未，至蘆江，臨決渠之口，轉以入于瑞巖之開善院……

從這段王安石自述的文字中，我們可以看到王安石從縣城（今寧波市區(qū)）出發(fā)，先后到萬靈鄉(xiāng)之左界（今邱隘鎮(zhèn)）、“雞山”（今五鄉(xiāng)鎮(zhèn)）、 “育王山”、“石湫”（今北侖大碶鎮(zhèn)）、蘆江（今柴橋鎮(zhèn)），而此行的主要任務則是視察各地水利設施的建設情況，并為下一步的水利建筑作準備（“屬民使浚渠川”“觀碶工鑿石”“而謀作斗門于海濱”“ 臨決渠之口”）。而從所行的路徑看，基本沿今天的寧穿公路向東，說明這一片土地在那時正是興修水利、大搞農(nóng)田開發(fā)的時期。

從這篇短文和歷史資料來看，與王安石有關的水利設施數(shù)不勝數(shù)。東錢湖的疏浚、鄞東大地的碶閘及沿海的海堤無不留下了王安石的印記。如據(jù)明嘉靖《定海縣志》記載：“穿山碶，慶歷年間，荊國王公宰鄞時鑿山為之。筑堤捍浦為河，于堤西石巖鑿三竅為碶，闊三丈六尺，高三丈?！鼻迩　舵?zhèn)?？h志》也記載：“王公塘，上達縣城，下過穿山郭巨。塘起于孔墅嶺下，自西而東，橫亙以阻海潮，故老相傳為宋荊公宰鄞時所筑……其后石高塘、金公塘、千丈塘，由南而北倚其塘身為起點。巖鄉(xiāng)工都之有塘以此為最先?！?/SPAN>

王安石主持的水利建設，解除了東錢湖區(qū)周圍及今鄞縣北侖一帶農(nóng)民的水旱之苦。自此，“天變不足畏”，“大暑甚旱，而卒不知有兇年之憂”。東鄉(xiāng)之田就成了旱澇保收田。到后來樓異廢廣德湖，西廂的農(nóng)田就時常受水旱災害的影響，從此流傳起了一句民諺“田要買東廂，兒子要親生”。

后來寧波大地上多有紀念王安石的廟宇，如東錢湖邊的王安石廟、柴橋的紫石廟等，這些廟宇的建立絕不是因為王安石后來作過宰相而奉承他，而是因為王安石在作鄞縣縣令時興修水利、造福百姓的恩澤。

關注地名，就是在閱讀歷史?；蛟S你還可以從寧波的地名中讀到更豐富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