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老子曰：夫人從欲失性，動未嘗正也，以治國則亂，以治身則穢¹。故不聞道者，無以反其性，不通物者，不能清靜。原人之性無邪穢，久湛²于物即易，易而忘其本，即合于其若性。水之性欲清，沙石穢之；人之性欲平，嗜欲害之，唯圣人能遺物反己。是故，圣人不以智役物，不以欲滑和，其為樂不忻忻³，其于憂不惋惋⁴；是以，高而不危，安而不傾。故聽善言便計(jì)⁵，雖愚者知說之；稱圣德高行，雖不肖者知慕之。說之者眾，而用之者寡；慕之者多，而行之者少。所以然者：牽于物而系于俗。

故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欲而民自富，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欲而民自樸。清靜者，德之至也；柔弱者，道之用也；虛無恬愉者，萬物之祖⁶也；三者行則淪于無形。無形者，一之謂也。一者，無心合于天下也。布德不既⁷，用之不勤⁸，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無形而有形生焉，無聲而五音鳴焉，無味而五味形焉，無色而五色成焉，故有生于無，實(shí)生于虛。

音之?dāng)?shù)不過五，五音之變，不可勝聽也；味之?dāng)?shù)不過五，五味之變，不可勝嘗也；色之?dāng)?shù)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音者，宮立而五音形矣；味者，甘立而五味定矣；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萬物生矣。故一之理，施于四海；一之嘏⁹，察于天地。其全也，敦¹⁰兮其若樸；其散也，渾兮其若濁。濁而徐清，沖¹¹而徐盈，澹¹²然若大海，泛¹³兮若浮云，若無而有，若亡而存。

【譯文】老子說：人如果隨從欲望就會失去本性，行動就不會端正，以此治國那么國家就會混亂，以此修身那么身體就會骯臟、污濁。所以沒有聽說過道路的人，無法返回自己的本性，不能通達(dá)萬物的人，不能得到清靜。本來人的本性沒有邪惡污穢，但長久浸漬于萬物就會改變，改變了就會失去本性，就會去符合物性。水的本性是想清靜，但沙石使它污穢；人的本性是想平和，但愛好及欲望會來傷害，唯有圣人能夠遺棄萬物而返回本性。因此，圣人不以智慧役使萬物，不以欲望擾亂平和，他有樂事而不喜悅，有憂愁而不嘆息；因此，圣人居高而不危險(xiǎn)，居安而不會傾覆。所以聽到善良的語言便會關(guān)心，雖然是愚昧的人也知道這樣說；稱頌圣人的規(guī)律崇尚其行為，雖然不賢的人也知道羨慕。但說的人多，而運(yùn)用的人少；羨慕的人多，而行為的人少。之所以會這樣的原因，都因?yàn)槿藗兌际菭繏煊谖锒鴴煜涤谑浪住?/SPAN>

所以說：我們無所作為而民眾自然會變化，我們沒有欲望而民眾自然會富裕，我們喜好清靜而民眾自然會端正，我們沒有欲望而民眾自然會純樸。所謂的清靜，是規(guī)律的來到；所謂的柔弱，是道路的使用；所謂的虛無恬淡愉悅，是萬物的本源；清靜、柔弱、虛無恬愉這三樣并行就會進(jìn)入無形的境界。所謂的無形，就是統(tǒng)一的稱謂。所謂的統(tǒng)一，就是不用心也能合于天下之道。道散布規(guī)律不會完畢，怎么使用也不會勞累，看它而看不見，聽它而聽不到，雖然無形卻能生成有形的萬物，雖然無聲而能生成五音鳴響，雖然無味而五味能夠形成，雖然無色而五色能夠形成，所以這就是有形的東西生于無形的道路，實(shí)際存在的東西生于虛無的道路。

聲音的數(shù)不過只有五種，但五音的變化，卻聽不完；味道的數(shù)不過只有五種，但五味的變化，卻嘗不完；顏色的數(shù)不過只有五種，但五色的變化，卻看不完。所謂的聲音，宮音確立而五音就形成了；所謂的味道，甜味確立而五味就能確定；所謂的顏色，白色確立而五色就能形成；所謂的道路，一旦確立而萬物就產(chǎn)生了。所以統(tǒng)一的道理，可以施行于四海；統(tǒng)一的廣大，可以明察天地。道路全面，治理邦國就象淳厚樸實(shí)；道路分散，混然一體就象江河濁流；濁流會緩慢澄清，虛空會緩慢滿盈，淡然有如大海，飄浮有如浮云，若無而有，若亡而存。

【說明】本節(jié)仍是在論述道路，只要有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就能夠時(shí)時(shí)刻刻返回本性，就能夠確立自己的行為方式，就能夠不被欲望所牽制。人如果被欲望所牽制，就會被欲望所傷害。因?yàn)橛菬o窮無盡的，就如五音的變化，永遠(yuǎn)也不會有完結(jié)；就如五味的變化、五色的變化，都永遠(yuǎn)沒有完結(jié)。追求永無完結(jié)的欲望，必然會受到傷害。所以，走上自己的人生道路，自然而然會減少欲望；如果還沒有明確的人生道路，那么就要盡量減少自己的欲望，以免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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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穢：(huì卉)骯臟、污濁?！蛾套哟呵锞砥摺ね馄谄摺罚骸扒姨熘绣?，以除穢也?！薄妒酚洝でZ生列傳》：“蟬蛻于濁穢?！薄段倪x·班固·東都賦》：“于是百姓滌瑕蕩穢而鏡至清?！薄队衿罚骸胺x，不凈也?！薄顿Y治通鑒》：“除殘去穢?！?SPAN lang=EN-US>

2.湛：(zhàn占)浸漬?！蛾套哟呵锞砦濉?nèi)篇雜上》：“今夫蘭本，三年而成，湛之苦酒，則君子不近?！薄赌印し敲隆罚骸皟?nèi)湛于酒樂，而不顧其國家百姓之政?！?SPAN lang=EN-US>

3.忻：(xīn欣)同“欣”。喜悅?！蛾套哟呵锞矶?nèi)篇諫下第二》：“為妻之道，使其眾妾皆得歡忻于其夫，謂之不嫉?！?SPAN lang=EN-US>

4.惋：(wǎn碗)怨恨，嘆惜?！段淖印さ涝罚骸捌錇闃凡恍眯?，其于憂不惋惋?！辈懿佟渡圃招小罚骸笆馗F者貧賤，惋嘆淚如雨?！睍x陶淵明《桃花源記》：“皆嘆惋?！?SPAN lang=EN-US>

5.計(jì)：(jì季)《周禮·太宰》：“以六計(jì)弊群吏之治?！薄豆茏印しǚā罚骸坝?jì)上之所以愛民者，為用之愛之也?！薄豆茏印ぐ仔摹罚骸霸加?jì)實(shí)，本其所生。”《資治通鑒》：“主逼畏不敢計(jì)。”這里用為關(guān)心之意。

6.祖：(zǔ組)初，開始。亦指事物的本源?！豆茏印荨罚骸按竺髦?，可以代天?！薄肚f子·天地》：“有族有祖，可以為眾父，而不可以為眾父父?！薄肚f子·山木》：“浮游乎萬物之祖。”

7.既：(jì計(jì))《左傳·宣公十二年》：“董澤之蒲可勝既乎。”《老子·三十五章》：“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老子·八十一章》：“既以與人，己愈多?！薄豆騻鳌ば辍罚骸凹榷弧！薄豆攘簜鳌罚骸凹日?，盡也。有繼之辭也?！薄肚f子·應(yīng)帝王》：“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shí)?！薄秶Z·周語》：“藪澤肆既。”《史記·周本紀(jì)》：“周既不祀?！边@里用為完畢、完了之意。

8.勤：(qín琴)《書·無逸》：“厥父母勤勞稼穡?！薄对姟ぶ茼灐り濉罚骸拔耐跫惹谥?。”《左傳·僖公三十二年》：“勤而無所。”《國語·晉語》：“好學(xué)而不勤問?！薄墩撜Z·微子》：“四體不勤?！薄抖Y記·玉藻》：“勤者，有事則收之?！薄冻o·天問》：“何勤子屠母，而死兮竟地?”《說文》：“勤，勞也?！边@里用為勞累、勞苦之意。

9.嘏：(gǔ古)大?！段淖印さ涝罚骸耙恢?，察于天地?！?U>明楊慎《江祀記》：“惟命天子，不愛牲玉，禮儀具備，神降嘏福?！?SPAN lang=EN-US>

10.敦：(dūn蹲)《易·艮·上九》：“敦艮，吉?！薄对姟ぺL(fēng)·北門》：“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遺我。”《詩·豳風(fēng)·東山》：“敦彼獨(dú)宿，亦在車下?！薄对姟ご笱拧こＮ洹罚骸颁伓鼗礉?，仍執(zhí)丑虜?！薄对姟ぶ茼灐び锌汀罚骸坝休掠星?，敦琢其旅?！薄豆茏印ぞ忌稀罚骸吧匣萜涞?，下敦其業(yè)，上下相希。”《老子·十五章》：“儼兮其若客；渙兮其若凌釋；敦兮其若樸。”《荀子·榮辱》：“以敦比其事業(yè)而不敢怠傲?！边@里用為治理之意。

11.沖：(chōng沖)通“沖”，又通“盅”?！独献印に恼隆罚骸暗罌_，而用之或不盈。”俞樾平議：“盅訓(xùn)虛，與盈正相對。作沖者，假字也。”《文子·道原》：“苞裹天地，稟受無形，原流泏泏，沖而不盈，濁以靜之徐清?！薄肚f子·應(yīng)帝王》：“向吾示之以太沖莫?jiǎng)?，是殆見吾衡氣機(jī)也。”《淮南子·原道》：“原流泉浡，沖而徐盈?！薄队衿に俊罚骸皼_，沖虛?！?U>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水部》：“沖，凡用沖虛字者，皆盅之假借?！边@里用為空虛之意。

12.澹：(dàn淡)《管子·山權(quán)數(shù)》：“國用相靡而足，相揲而澹。”《老子·二十章》：“我獨(dú)澹兮，其未兆?！薄肚f子·天下》：“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dú)與神明居?！薄盾髯印ね踔啤罚骸拔锊荒苠?，則必爭?！睗h賈誼《鵬烏賦》：“澹乎若深淵之靜?！边@里用為淡泊、恬靜、安定之意。

13.泛：(fàn犯)《詩·邶風(fēng)·柏舟》：“泛彼柏舟，亦汎其流?！薄对姟ば⊙拧ぽ驾颊咻罚骸胺悍簵钪邸！薄秶Z·晉語》：“泛舟于河?！薄吨芏Y·酒正》；“一曰泛齊。”《說文》：“泛，浮貌。從水，凡聲。與泛略同。與氾迥別?！边@里用為漂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