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集卷之三十七

洞真部

方法類

奈八

海南白玉蟾著

游仙巖記
黃葉飛云，新雁篆空，庭蕙破玉，籬菊鑄金，有客來自瓊州，蓬髮垂頤，黧面赤足，繒草文軀，露經(jīng)半程，橫錫袒肩，氣槩越塵，所適上清之三華，謁云谷君於薄暮，竹鎖翠煙，簷鐸檄風(fēng)，龕燈微紅，棲鵲呼雛，客乃弛懷，飲瀑茹芝，丁宵御枕，偃仰無夢，嬰然托窗，鼓唇而歌曰：梧桐枝上秋風(fēng)起，碧水連天天映水，殘鴉幾點暮山紫，斜陽影落蘆花里，蜂衙罷聲蛙作市，蔾杖落肩寢蕈桃，天黎明，月痕消，安得異人兮仙巖作逍遙，云谷君起而歌曰：酒初醒，睡初醒，有客長歌遠玉屏，我將治亮昌兮振瑤領(lǐng)，順風(fēng)一葉碧潭清，收拾千巖萬壑之爽氣，歸來高臥乎松櫺，與君結(jié)詩盟，翌曉駕小繫柳于鯉魚巖之下，平田鋪暮，鴉鷺分黑白；亂山開盡，松竹自筆墨，釋覽之雞籠石，山花眩眼，巖烏聒耳，放浪登天竺峰，古寺空四壁，柏子裊深殿，紅巒際天，綠嗽架空，猿嘯黃昏，月橫枯樹，虎吼清夜，風(fēng)號萬竅，疏鐘入云房，持瓢訪丹井，盤陀無塵坐歌一詩云：峰頭鳩聲呼曉雨，淡煙鎖斷巖前路，夜來湛露滴寒松，斷云無家風(fēng)掣空，擁錫兮理屨，乘風(fēng)欲歸去，云谷君至是稽首話刀圭之妙，客撫石而歌曰：偃月爐中烏兔，朱砂鼎內(nèi)龍虎，黑汞入紅鉛，紅爐一粒圓，云谷君、瓊州客既歸，猿啼古壑，鶴唳玲泉，水國無舟，曳竹陸陸，孤村牛眠，流水白云，瀟條然如廬阜，間，云谷君還舊，客已徜徉矣，因筆識其行。

云窩記
武夷山，一洞天也，神仙有無，或隱或顯，昔此地錢鏗餌紫芝，能乘風(fēng)御氣；神姹採黃木，能呼風(fēng)檄雨，若張魏諸真君，男女得仙者十三輩，不知何年中秋之夕，玉帝宴曾孫也，一盃既罷，蕭鼓回空，當(dāng)時諸君，霞裙霓袂，然已仙，后世有鍊丹巖、換骨巖者，蓋飄當(dāng)時事也，世傳止止庵有李道士，幔亭峰有李鐵笛，毛竹洞有李磨鏡，一李耶，三李耶，昇仙洞下有張金蟾，鼓子洞下有張草衣，一張耶，二張耶？及如鼓樓巖之詹，靈巖之葛，與夫先輩道士昊懷玉，皆山中有人見之者，動輟騰風(fēng)架空，浮葉泛水，丹鬢綠髮，行步如飛，或蛻形，或尸解，或遁或存，使人欲慕之不可得與語者，第相錯愕，不謂千載之下，仙躅寥寥，惟青草白云尚無恙，猿啼鶴唳，誠不忍聞，驀而丹樞陳先生辟穀不粒，年已七八旬，猶方瞳漆髮，其顏猶童，未知何許人，而終日凝神不語，興寢笑談與常人異，所附身僅一破袖，一日一存乎五曲之間，吟晦翁先生詩山高云氣深之句，平林煙雨，尚如昨也，於是誅茅伐竹，經(jīng)營一廬，目其廬曰云窩，后倚大隱屏，前望三教峰，左則仙掌，右則天柱，面丹爐之石，枕鐵象之巖，龍之形虎之狀，奇哉，束距仁智堂，西抵仙游館，皆百舉武，松之青、竹之翠、草之綠也，寒猿喚曉，碧煙濛濛，樓鴉催暮，紫霞漠漠，云飛白花，烏放脆聲，何況山之蒼，水之碧，風(fēng)又清，月又白，悄無人跡之地，以人問一年，此洞中一日，亦不為過，噫，真樂足矣，宜乎丹樞老者，至於人亦廬，廬亦人，與溪山相忘，與風(fēng)月俱化，則有紅鸞紫唇，青烏白鶴之事，先生知之，云窩既覆茅，嘉定之乙亥九月望，煙霞葉古熙如是。

駐云堂記
白玉蟾結(jié)茅於武夷，偶一日起湖海之興，杖屨飄飄，未數(shù)舉步，回首舊廬，猿驚鶴唳，一二揚袂問，不覺已鉛山矣，道遇一褐，挈乎歸堂，循一灶柏子故事，罷戰(zhàn)茗幾碗，應(yīng)言云水滋味如此枯淡，如此孤介，又言學(xué)道如此艱苦，如此玄奧，予遂有言曰：此去不遠八萬四千餘里，上有太清之都，玄圃丹丘，珠林玉洞，寶花異卉，滿目琳瑯，麗雀珍禽，聲聲韶濩，中有長倨大袂漢千輩，舉身如鴻毛，一日一戲青鸞舞白鶴，瞥然於五濁惡世之頂，所視苦趣眾生，生死死生如蟻旋磨，不忍為之鼻酸，於是胎其神於塵胞，范其形於色界，自褪褓以及丫冠，不昧夙昔常生修真養(yǎng)元之念，發(fā)猛勇心，辦精進力，易服毀形，問津於道家者流，以此可見其慈憫眾生之美意，或垢面而鬆髮，或赤足而禿鬢，或冠逍逼如意之冠，或服靈靜清淡之服，或青巾紙襖，或巨劍長琴，或單瓢隻笠，或華杖芒鞋，徜徉乎井里，蕭散乎鏖陌，世之人以目爭觀，以手爭指，耆以告稚，甲以諭乙，此則道人也，夫道不可得而名言，惟弘之在人耳，所以前輩著述丹經(jīng)，又形而為之歌詩、契論，皆顯露金丹之旨，必欲津筏后學(xué)，率歸仙吵，所謂鉛銀汞砂者，即龍虎水火也，所謂烏兔房壁者，既馬牛龜蛇也，所謂夫婦男女者，即君臣子母也，所謂乾坤坎離者，即天地日月也，喻之為丁公黃婆，名之為嬰兒姥女，假之為黃茅白雪，不過陰陽二字，覬乎尸解，積漸乎飛昇，以要言之，形與袖也，身與心也，神與氣也，性與命也，其實一理，鉆五行而聚五氣，會三性而結(jié)三花，如是而修謂之丹，如是而入謂之道，則道人在天地問，固非庸常物，嗚呼，昔年穴土以為廬，輯草以為窠，寒則紉蘭，餒則茹芝，在於林下，一兩聲鐵笛，發(fā)出無窮天地之祕，未得登天以前，巢其身，灰其志，惟恐閑名落人耳，又恐異狀礙人目，與溪山魚烏相忘，與風(fēng)月煙霞俱化，白云悠悠，青草芋芋，茂松青竹之下，雖不敢望肉生翅，且圖千百歲坐視桑田滄海如何，此則道人也，良由世丁叔運，時鼓澆風(fēng)，后進魚龍，各自菽麥，遂建留云駐鶴之居，以宅此輩，使之宴坐乎繩林，偃仰乎蕈榻，飄雨驟風(fēng)不能殘其身，凝冰積雪不能冽其體，宜乎身安道隆也，幸而閱闔中往往有奇人志士有大人君子之心，筑堂以居此徒，借糧以飯此徒，賴得金丹之旨，一絲之脈不絕，代不乏人以嗚此道，鉛山道堂置之久矣，四明周道明乃瓢笠中翹楚者也，遂啟創(chuàng)堂話柄，有皇甫汝稟、汝渠，素志閑雅，酷慕清虛，舊有棲仙迎真之意，所恨獨掌不嗚鐘也，此意與周道明頗相契券，梓人運斤，陶氏涎臂，倨鳩旱庸，彈指就緒，目之日駐云，予所喜者，玄綱中興而妙通老人香篆不滅，及乎觀之，專爐茶鼎瀟灑之甚，復(fù)有蒲團、革氈、新博、素壁，殊不墜舊典，早晝擅粥，香積有餘，云集貼然，巾單掛壁，其問分形化氣之士，又誰不知金汞返還之妙？出沒隱顯，人豈堪測，於篇詩斗酒之餘，彈一兩操琴，舞三四歇劍，狂歌野舞，翔然歸宿，晨香夕燈，規(guī)繩整整，使江湖煙雨之叟，楚越風(fēng)月之士，源源而來，柄柄而止，方見蓬萊三島，移在目前，羽衣霓裳，端可顧揖，斯則道堂之設(shè)不虛也，向時，劉安王修仙於漢，昭明太子修仙於梁，李元操修仙於唐，皆宗室中有此挺挺奇特漢，今是堂之主人，此之流也，異日閱籍於天臺，換骨於武夷，皆始乎今日建堂納士之舉，前所謂天上神仙，應(yīng)世玩形而為道人，然則然矣，返本還源，歸根復(fù)命，獨不止此，當(dāng)有一段奇特，世所希有，何哉？丹爐之火玲矣，白云之鶴飛矣，頂飛云玉靈之冠，衣寶華玄素之服，乘云中之青縐，駕天表之綵鸞，登霄極，謁天皇，此時也，神仙應(yīng)世之事畢矣，雖不至人人皆鐘呂，吾恐其中問有一二，茍能具眼目，得遇青童漆髮之人，手持博山，請所愿學(xué)，道堂之意如是，道人之事如是，隨喜書此結(jié)綠，嘉定丙子雨水后兩日，援筆為記云。

橘隱記
太微官中，奎星之精化而為松，松之魂，松之魄，戲白龍，翔青鳳，矯嬌鬱鬱，然其問則有七松處士，太微宮中室宿之星，化而為柳，柳之聲，柳之奧，呼黃鵬，入紫鸞，垂垂裊裊，然淡煙疏雨之問，其問則有五柳先生，古人所以隱於松者，蓋欲示其孤高峭勁之節(jié)，古人所以隱於柳者，蓋欲彰其溫柔謙遜之志，豈不知七松處士、五柳先生若人在於簡冊中，自有沒世耳目，吾未聞橘之為物果何如焉？揚州厥包橘柚，錫貢江陵千株橘，其人與千戶侯等，如是橘可貴也，風(fēng)土記名橘曰胡柑，巴人有橘革中藏二叟語，如是則橘可奇也，瀟湘有橘鄉(xiāng)，洞庭有橘澤，云夢有橘里，彭澤有橘市，如是則橘可嘉也，陸績懷橘而遺母，李靖食橘而思兄，如是則可以存孝義，李德裕作瑞橘賦，張華作靈橘歌，如是則可以入文章，李元有朱實似懸金之句，沉休文有金衣非所悟之句，唐蓬萊殿六月九日賜草臣橘，秦阿房宮正月一日賜草臣橘，耽湖之多橘，寒洲之盛橘，人孰不知橘之為美亦不易多得，故古今多記錄，則橘果為異物也，言其橘園，則天涯散星宿也，觀其橘實，則木杪羅珠璣也，皮薄而瓣豐，膚氣而味甘，劉禹錫之甘瑜萍實、寒比拓漿，又何況其花如龍涎，其葉如鴨髻，其顆如蠟，其霜如瓊，所以呂真人譬喻金丹大如彈丸、色如朱橘，吾今知橘如此也，束南之邦武夷之山玄化之洞沖佑之觀靜廉之庵，有道士焉，陳洪范，字天錫，道號日造齋，生平於琴書外，偏有橘僻，酷嗜橘林，又多種橘，吾意其所愛者，非愛橘也，蓋喜呂真人譬金丹之意，所以一堂風(fēng)月，滿林煙雨，朝吟暮酌，逍遙自居，必竟內(nèi)有所養(yǎng)，外有所玩，造次顛沛，常持一金一粒金丹，刻意若是，宜乎隱居於此，則視七松處士、五柳先生，大不相俾，其所居名橘隱，吾是以廣大其意，彰麗其名，不為謬矣，陳天錫之風(fēng)神骨范，如秋之未霜，如夜之正月，如水之曉綠，如山之春青，一掬精神，已可健羨，平居暇日，閑於軒窗，幾案惟蓄一琴，復(fù)事一劍，可謂蒼梧紫壎之琴，青萍赤蔣之劍也，多焚桐脂以搗鯨膠，又於篠節(jié)以縛毛錐兔穎，大率惟杜松門、空四壁，往來無俗丁者，以此而觀，故可與溪山魚烏爭清閑、奪恬靜，又可與松竹煙霞斗魂爽、戰(zhàn)滋味也，吾所以喜陳天錫之意如此，一日一撫琴長歌屬飲欲罷，請?zhí)糟?、毛穎輩檮予求一篇，蓋欲發(fā)明橘隱之意，昔者維山之仙子有詩曰：修鍊還丹苦，不忍見甘橘，青城丈人有詩曰：幾回誤吞橘，便欲昇云天，此皆古人託意之妙，如此陳天錫所以隱乎橘者，蓋得維山青城二君子之意，況乎夜欲闌，風(fēng)正清，月皎皎，又下猿啼一聲，千林忽曉，櫛盥之暇，抱琴於橘林之濱，豈無深深妙妙之意？子於此時，吾侑子以一曲，曰：橘成林，橘成林，一畝白云空翠深，中有仙翁抱一琴，夫誰知此心，以是可以見橘隱一片滋味也，海南道人白玉蟾記。
題三清殿后壁
些兒頑石些兒水，畫工撐眸幾睥睨，忽然心孔開一竅，呼吸攘來歸幅紙，白髮黃冠逞神通，手把武夷提得起，大槐宮中作螻蟻，醒來聞此心豁喜，芒鞋竹杖一彈指，三十六峰落眉尾，魏王豈是中秋死，玉骨猶存香迤邐，八百年來覓隻鶴，一舉直上三萬里，半杯澆濕曾孫齒，幔亭遺事落人耳，新村渡頭拽轉(zhuǎn)蓬，寒猿聲落青煙裹，老松今已幾年梢，毛竹于今復(fù)生米，巖上無人花自紅，幽烏自鳴鳴自止，笑將鐵笛起清風(fēng)，白云飛過看無蹤，夜來月影掛梧桐，莓苔滿地綠容容，丹崖高處藥爐空，洞前云深千萬重，我亦偶來還自去，一夜瀟瀟江上雨，飛廉怒作滿空雪，天柱峰前飛柳絮。

題丹樞先生草庵
數(shù)朵奇峰如削玉，一溪秋水生寒綠，幸有白云探處茅，更兼明月壇前竹，誅茅伐竹結(jié)蓮廬，現(xiàn)成山水可樵漁，隨緣隨分山中住，收拾摩尼如意珠，草廬道人貧徹骨，一廬瀟灑空無物，身中有寶不求人，價大難酬不擔(dān)出，朝朝暮暮了身心，山自開花烏自吟，未見桑田成海水，夕陽幾度鎖平林，住此草廬無別衛(wèi)，終日凝神惟兀兀，不是十洲三島仙，亦非十方三世佛，是箇逍遙無事人，廬中涵蓄一壺春，窗前明月千年影，枕上清風(fēng)萬劫聲，廬內(nèi)主人那箇是，古今占斷清閑地，忽然洗面摸得鼻，不飲不食亦不寐，廬空人去煙濛濛，白鶴呼云滿碧空，一瞻元始天尊面，處處為廬處處同，有箇草廬小復(fù)小，此是虛空那一竅，頂頭不掛一莖茅，萬象森羅為拱斗，劫火洞然毫末盡，此廬不壞人如舊。

贈趙大虛畫竹石
竹魂竹魄竹精神，飛落瀟湘泣水瀕，千竿萬竿競青翠，吹風(fēng)飲露千年春，先生筆端自風(fēng)雨，驚起竹魂無著處，一點水墨化成龍，龍孫飛去鵝溪住，先生把筆無遺巡，造物不敢私為春，新梢勁節(jié)森寒玉，鸞鳳無處棲夢魂，晉人神仙如孫且(音沮)，畫竹每每天作雨，唐人神仙如張臻，畫竹每每聞鴈鳴，先生自得入神手，一竿兩竿發(fā)於酒，當(dāng)時大醉呼墨奴，一筆掃出竹千畝，酒力安能奪化工，先生鍊就金丹紅，一粒陽光照肺腑，森羅萬象羅心胸，有時持出風(fēng)竹葉，銀海不寒皆震攝，有時持出雪中枝，恍如凍碧欺漣漪，復(fù)能儒墨作石塊，天然峭拔古且怪，沙中伏虎草中犀，教人持向蓬萊賣，竹之清虛石堅硬，以此發(fā)明真性命，使人觀石及愛竹，知有真箇趙元靜，先生醉時常風(fēng)顛，世人眼孔無神仙，我今珍藏數(shù)本畫，云鶴來也公歸天

贈畫魚者
昔日僧繇所畫魚，三十六鱗依翠蒲，沉詢畫中多畫魚，鼓鱗揚鬣今為圖，古人妙畫猶不朽，今人妙處古未有，郭丹青者冠古今，天下畫魚第一手，畫到妙處手應(yīng)心，心匠巧甚機智深，紙上溶溶一溪水，放出鐵鱔三二尾，金鱗錦鬣紅玉髻，幸幸洋洋戲波裹，小魚如針同隊行，躍身嗜水弄浮萍，擲頭掉尾浮沉勢，三聚二散浮躍意，筆分濃淡計萬鱗，劃鬚點眼勻墨痕，狀如拋尺量波練，復(fù)似穿梭擲水紋，宛然鱖鱖巢青藻，漁翁未釣先吹火，壁上魚躍水不流，稚子睥睨敲針釣，君今畫到入神處，此畫一出聲尤著，魚雖無腸有活意，玉波浸符澄寒諸，深恐后夜或雷雨，化作龍飛禹門去。

贈郭丞務(wù)蘆鴈
畫士郭熙畫之冠，郭熙去后名未斷，其裔復(fù)有郭萬里，胸中丹青飽無限，為誰作此蘆鴈圖，杰出南齋宇文煥，煙水瀟瀟風(fēng)卷蘆，沙邊鴻鴉暮相呼，瀟湘洞庭此秋景，世問此畫知有無，幻出樓鴉三四隻，八九葉蘆橫古磧，欲宿未宿嘹唳聲，漁舟泊岸山煙黑，秋風(fēng)吹落梧葉黃，過鴈往往歸衡陽，橫空書字人不識，飛過有影沉滄浪，落霞浸水江村暮，數(shù)隻翱翔回古波，引頸舉喙啄荷花，飛越戍樓西畔去，云寒月淡西塞秋，幾聲妻切惹人愁，岸頭飛共丹楓落，打團成陣訪沙鷗，似此景物似此意，君今畫之不難事，數(shù)幅鵝溪冰雪嫌，須臾掃出蘆鴈市，世問豈無學(xué)畫者，未必有與君相似，我欲置之筐筍問，滿筍爽氣生秋寒，恐君此畫無人見，有畫聞?wù)哒l敢戰(zhàn)，掛於幽軒素壁問，一日須看千百遍。

清虛堂詠雪
長空慘慘晝?nèi)缫?，?yán)風(fēng)刮得云片下，寒猿傍樹不敢聲，江梅羞開恐易謝，萬山無限落葉愁，處處凝煙纏草舍，枯搓凍僵不復(fù)活，飛廉截住陽春赦，餒虎呼雛入巖臥，過烏如梭鉆樹罈，園林蕭索無一物，幾夜霜威煞無藉，欲雨不雨數(shù)點霰，雪意沉吟天似詐，滿空飛起楊花駕，三日兩日凍不化，眼前幻出白玉樓，不敢登陸空嗟訝，肌膚生粟鼻流水，前村新酷復(fù)增價，漁翕溪畔笑收網(wǎng)，魚亦不知鉤有麝，洗鐺簇火煎雪荼，垂簾疊足說清話，呼童鑿碎硯中冰，呵手團樂結(jié)詩社，詩成此景尚自爾，安得王維收入畫。

純陽會
一點薰風(fēng)舞綠槐，祝融袞火從南來，海棠落地蜂蝶去，池館無人蓮未開，溶溶一掬清和髓，純乾已作牝馬矣，岳瀆將此英雄氣，收來頓在葫蘆裹，階前十有四莢莫，諫議夜來夢麒麟，披懈老訪自鼻笑，胞胎未兆天元春，洞賓弄巧翻成拙，蓬萊路上空明月，墻頭梅子枝上蠟，池畔榴花葉裹血，生來挺挺其精神，所適性癖窮天真，驀然悟得鉛汞機，敢謂大道無楚秦，忽爾金丹成九轉(zhuǎn)，十月胎圓人不問，撼動乾坤走鬼神，青云白鶴方解悶，天下后世思真人，常與真人慶誕辰，櫻筍廚開正來日，釋氏亦欲制蠟人，不知故事自誰始，實自五代譙陵起，王詵建會集冠褐，飛來白鶴不知幾，次則蕭氏建宅仙，七閩萬戶生祥煙，一郡二郡漸風(fēng)化，駿駸知省洞賓賢，城南城北走幾次，人亦不知回老是，但見老松作人語，先生攜墨歸誰氏，太平寺裹作篇詩，又道磨鏡嫌人癡，岳陽市心一長嘯，鐵笛無聲今幾時，寶姿有人潘氏子，功名愿足心肺喜，奢年崇奉迄今日，四海杖屨紛如蟻，萬指叢中見玉蟾，不作衣衫藍縷嫌，題詩祝君勵金石，晨香夕燭增肅嚴(yán)，妙通老人暗撫掌，何年熊熊入夢想，待渠崢嶸欲及羿，整頓衣缽福無量，半千白鶴呼青云，青云深處瓊梅新，有人要問飛昇事，只看天邊日月輪。

贈城西謝知堂時通
蓬萊山上神仙翁，道貌挺挺喬如松，雙眸炯炯黑於漆，臉邊隱隱如桃紅，有時仰天笑開口，撮起崑崙歸右手，忽然虛空跌落地，不覺滿腹藏星斗，有時驚起老龍?zhí)?，一口吸盡滄浪波，打破混噸揣出骨，拈起芥子貯山河，偃月爐中煮天地，煎鍊日魂并月髓，笑把葫蘆禁鬼神，杖頭挑起山和水，樂巴嚶飯飛成蜂，左慈剪艾化為龍，夏月梅花冬月電，似此仗倆問呂鐘，撮土為香猶是假，水底麟麒取作鮮，鬼神眼精突出外，無根樹下騎鐵馬，工夫到處戲極時，拈弄造化如兒嬉，大蟲舌上翻筋斗，卻笑金剛學(xué)畫眉，女媧要補西天竅，鍊石不得羲皇笑，秦皇鑿山通四泣，漢帝掣之一長笑，先生手持沒底籃，出有入無猶不凡，擁此道衛(wèi)問四海，洞賓今正覓同參，盞裹綿包或聚散，火裹游魚水裹膈，黃鶴樓前大醉時，撐眼撮與鐘離看，水盆攪散五色沙，滿地寫出龍蛇花，自將一盞遺巡酒，敢向人前化作茶，第籬裹面一條路，透入青霄云外去，十字街頭開鋪席，翻手覆手成云雨，如今天下覓無人，似君道衛(wèi)真入神，踏遍江湖今幾春，都來一箇云水身。

端午述懷
方瀛山上風(fēng)颼颼，五月六月常如秋，松花落地鶴飛去，萬頃白云空翠浮，夜半蟾賒落丹井，琪林深鎖寒煙暝，滿天白露點蒼苔，蛙市一散萬籟靜，三樹兩樹啼斷猿，樹玲棲禽夜不眠，數(shù)點飛螢戀沙逕，山腰石澗悲寒泉，鐘聲隔斷華婿路，不知蝴蝶飛何處，摩娑兩眼摺紙裊，人道今辰正端午，曉雨初霽梅子肥，龍孫脫摔新鸞飛，山居蕭然無一物，摘薑搗麥充晨炊，憶著往年五月四，葛巾羽扇鸞溪市，龍艘破浪漿萬枝，肛鼓聒天旗掣水，紙錢飛起屈原祠，行人往來如蟻移，桐花入鬢綵繫臂，家家御疫折桃枝，庭前綠艾制綠虎，細切莒蒲斟綠醋，美鵝鰭鯉辦華筵，玲浸水團包角黍，今年寂寞坐空山，山雨山風(fēng)生曉寒，默庵令我休噫氣，作詩略述山居意，安得兩腋生飛翰，與君飛上沉寥問，免使在世賦辛酸。
云游歌二首
云游難，云游難，萬里水煙四海寬，說著這般滋味苦，教人怎不鼻頭酸，初別家山辭骨肉，腰下有錢三百足，思量尋思訪道難，今夜不知何處宿，不覺行行三兩程，人言此地是漳城，身上衣裳典賣盡，路上何曾見一人，初到江村宿孤館，烏啼花落千林晚，明朝早鱔又起行，只有隨身一柄傘，漸漸來來興化軍，風(fēng)雨瀟瀟欲送春，惟有一身赤骯髓，囊中尚有三兩文，行得艱辛腳無力，滿身痛癢都生蝨，茫茫到此赤條條，思欲歸鄉(xiāng)歸不得，爭奈旬餘守肚飢，埋名隱姓有誰知，來到羅源興福寺，遂乃捐身作僕兒，初作僕時未半月，復(fù)與主僧時作別，火云飛上支提峰，路上石頭如火熱，炎炎畏日正燒空，不堪赤腳走途中，一塊肉山流出水，豈曾有扇可搖風(fēng)，且喜過除三伏暑，蹤跡于今復(fù)劍浦，真箇徹骨徹髓貧，荒郊一夜梧桐雨，黃昏四顧淚珠流，無笠無蓑愁不愁，偎傍茅簷待天曉，村翁不許茅簷頭，聞?wù)f建寧人好善，特來此地求衣飯，耳邊且聞慚愧聲，阿誰肯具慈悲眼，憶著從前富貴時，低頭看鼻皺雙眉，家家門前空舒手，那有一人憐乞兒，福建出來到龍虎，上清宮中謁宮主，未相識前求掛搭，知堂嫌我身藍縷，恰似先來到武夷，黃冠道士叱罵時，些兄餿飯玲熟水，道我孤寒玷辱伊，江之束西湖南北，浙之左右接西蜀，廣閩淮海數(shù)萬里，千山萬水空碌碌，云游不覺已多年，道友笑我何風(fēng)顛，舊游經(jīng)復(fù)再去來，大事忽忽莫怨天，我生果有神仙分，前程有人可師問，于今歷練已顏頂，胸中不著一點悶，記得兵火起淮西，賡凍數(shù)里皆橫尸，幸而天與殘生活，受此飢渴不堪悲，記得武林天雨雪，衣衫破碎風(fēng)刮骨，何況身中精氣全，猶自凍得皮進血，又思古廟風(fēng)雨時，香爐無火紙錢飛，神號鬼哭天慘慘，露玲云寥猿夜啼，又思草履臥嚴(yán)霜，月照蒼苔落葉黃，未得些兒真受用，如何禁得不妻凍，偶然一日天開眼，陳泥丸公知我懶，癸酉中秋野外晴，獨坐松陰說長短，元來家裹有真金，前日辛勤枉用心，記得長生留命訣，結(jié)茅靜坐白云深，鍊金丹，亦容易，或在山中或在市，等閑作此云游歌，恐人不識云游意。

又
嘗記得，洞庭一夜雨，無蓑無笠處，偎傍茅簷待天明，村翁不許簷頭住，又記得，武林七日雪，衣衫破又裂，不是白玉蟾，教他凍得皮迸血，只是寒徹骨，又記得，江束夏熱時，路上石頭如火熱，教我何處歇，無扇可搖風(fēng)，赤腳走不報，又記得，青城秋月夜，獨自松陰下，步虛一闋罷，口與心說話，寒煙漠漠萬籟靜，彼時到山方撮乍，又記得，瀟湘些小風(fēng)，吹轉(zhuǎn)華婿夢，銜山日正紅，一聲老鴨嗚，鴨嗚過耳尋無蹤，這些子歡喜消息與誰通？又記得，淮西兵馬起，枯骨排數(shù)里，欲餐又無糧，欲渴復(fù)無水，又記得，一年到村落，瘟黃正作惡，人來請符水，無處堪摸索，神將也顯靈，亂把鬼神捉，又記得，北那山下行，古墓秋草生，紙錢雨未乾，白楊風(fēng)蕭蕭，荒臺月盈盈，一夜鬼神哭不止，賴得度人一卷經(jīng)，又記得，通衢展手處，千家說慚愧，萬家說調(diào)數(shù)，倚門眼看鼻，頻頻道且過，滿面看盡笑，喝罵教吾去，又記得，入堂求掛搭，嫌我太藍縷，直堂與單位，知堂言不合，未得兩日問，街頭行得匝，復(fù)入悲田院，乞兒相混雜，又記得，幾年霜天臥荒草，幾夜月明自絕倒，幾日淋漓雨，古廟之中獨自坐，受盡寒、忍盡飢，未見些子禪，見些子道，賢哉翠虛翁，一見便憐我，說一句痛處針便住，教我行持片餉問，骨毛寒心花，結(jié)成一粒紅，渠言只此是金丹，萬卷經(jīng)，總是閑，道伏千萬箇，豈識真常道，這些無蹊蹺，不用暗旗號，也是難，八十老翁咬鐵盤，也是易，一下新竹刀又利，說與君，云游今幾春，蓬頭赤骯體，那肯教人識。
　
快活歌
快活快活真快活，被我一時都掉脫，散手浩歌歸去來，生姜胡椒果是辣，如今快活大快活，有時放顛或放劣，自家身裹有夫妻，說向時人須笑殺，向時快活小快活，無影樹子和根拔，男兒端的會懷胎，子母同形活潑潑，快活快活真快活，虛空粉碎秋毫末，輸迴生死幾千生，這回大死方今活，舊時窠臼潑生涯，于今凈盡都掉脫，元來爹爹只是爹，懵懵懂懂自瓜葛，近來髻絮辨束西，七七依前四十八，如龍養(yǎng)珠心不忘，如雞抱卵氣不絕，又似寒蟬吸曉風(fēng)，又如老蚌含秋月，一箇閑人天地間，大笑一聲天地闊，衣則四時惟一納，飯則千家可一缽，三家村裹弄風(fēng)狂，十家街頭打鵲突，一夫一妻將六兒，或行或坐常兀兀，收來放去任縱橫，即是十方三世佛，有酒一盃復(fù)一盃，有歌一闋又一闋，日中了了飯三餐，飯后夠夠睡一歇，放下萬綠都掉脫，脫得自如方快活，用盡醒醒學(xué)得癡，此時化景登晨訣，時人不會翻筋斗，如飢喫鹽加得渴，偶然放浪到廬山，身在白蘋紅夢問，一登天籟亭前望，黃鶴未歸春雨寒，心酸世上幾多人，不鍊金液大還丹，忘形養(yǎng)氣乃金液，對景無心是大還，忘形化氣氣化神，斯乃大道透三關(guān)，絳宮炎炎偃月爐，靈臺寂寂大玄壇，朱砂乃是赤鳳血，水銀乃是黑龜肝，金鉛採歸入土釜，木汞飛走居泥丸，華池正在氣海內(nèi)，神室正在黃庭問，散則眼耳鼻舌忙，聚則經(jīng)絡(luò)榮衛(wèi)閑，五臟六腑各有神，萬神朝元歸一靈，一靈是謂混元精，先天后天乾元亨，圣人採此為藥材，聚之則有散則零，晝夜河車不暫停，默契大造同運行，人人本有一滴金，金精木液各半斤，二十八宿歸一爐，一水一火須調(diào)勻，一候剛兮一候柔，一爻武兮一爻文，心天節(jié)候定寒暑，性地分野分楚秦，一日八萬四千里，自有斗柄周天輸，人將蛻殼陰陽外，不可不鍊水銀銀，但得黃婆來紫庭，金翕詫女即婚姻，青龍白虎繞金鼎，黃芽半夜一枝春，九曲江頭飛白雪，崑崙山巔騰紫云，丁公默默守玉爐，交構(gòu)溫養(yǎng)成胎嬰，神水沃滅三尸火，慧劍掃除六賊兵，無中生有一刀圭，糞丸中有蛻娘形，誠哉一得即永得，片餉中問可結(jié)成，忽然四大生虛白，不覺一靈升太清，縱使工夫汞見鉛，不知火候也徒然，大都要藉周天火，十月圣胎方始圓，雖結(jié)丹頭終耗失，要須火候始凝堅，動靜存亡宜沐浴，吉兇進退貴抽添，火力綿綿九轉(zhuǎn)后，藥物始可成胎仙，一時八刻一周天，十二時辰準(zhǔn)一年，每自一陽交構(gòu)后，工夫鍊到六純乾，精神來往知潮候，氣血盈虛似月魂，一轂從來三十輻，妙處都由前后弦，專氣致柔為至仁，禮義智信融為仁，真土歸位為至真，水火金木俱渾全，精水神火與意土，鍊使魂魄歸其根，先天一氣今常存，散在萬物與人身，花自春風(fēng)烏自啼，豈知造物天為春，百姓日用而不知，氣入四肢徒雕殘，松竹虛心受氣足，凌霜傲雪長年青，況人元神本不死，此氣即是黃芽鉛，老松可少病可健，散者可聚促可延，心入虛元行火候，內(nèi)景內(nèi)象壺中天，須知一塵一蓬萊，與走一葉一屋佺，神即火兮氣即藥，心為爐兮身為田，自耕自種自烹鍊，一日一粒如黍然，靈芝一生甘露降，龜蛇千古常相纏，一朝雷雷撼山川，一之則日萬則煙，日中自有金烏飛，夜夜三更入廣寒，子子孫孫千百億，爐鼎雞犬皆登天，大道三十有二傳，傳到天臺張悟真，四傳復(fù)至白玉蟾，眼空四海嗟無人，偶遇太平興國宮，白髮道士其姓陳，半生立志學(xué)鉛汞，萬水千山徒苦辛，一朝邂逅廬山下，擺手笑出人間塵，翠閤對床風(fēng)雨夜，授以丹法使還元，人生何似一盃酒，人生何似一盞燈，蓬萊方丈在何處，青云白鶴欲歸去，快活快活真快活，為君說此末后句，末后一句親分付，普為天下學(xué)仙者，曉然指出蓬萊路。

又
破袖雖破破復(fù)補，身中自有長生寶，拄杖奚用叢頭藤，草鞋不用田中藥，或狂走，或兀坐，或端立，或仰臥，時人但道我風(fēng)顛，我本不顛誰識我，熱時只飲華池雪，寒時獨向丹中火，飢時愛喫黑龍肝，渴時貪吸青龍腦，絳官新發(fā)牡丹花，靈臺初生蒼芭草，卻笑顏回不為夭，又道彭鏗未是老，一盞中黃酒更甜，千篇內(nèi)景詩尤好，沒絃琴兒不用彈，無生曲子無人和，朝朝暮暮打惑癡，且無一點閑煩惱，尸解飛昇總是閑，死生生死無不可，隨綠且喫人問飯，不用繅蠶不種稻，寒霜凍雪未為寒，朝飢暮餒禁得餓，天上想有仙官名，人間不愛真人號，跨虎金翕是鉛兄，乘龍姹女為汞嫂，泥丸宮裹有黃婆，解把嬰兒自懷抱，神關(guān)黑關(guān)與心關(guān)，三關(guān)一簇都穿過，六賊心如火正焚，三尸膽似天來大，不動干戈只霎時，破除金剛自搜邏，一齊縛向火爐邊，碎如微塵如斬挫，而今且喜一粒紅，已覺丁公婚老媼，當(dāng)初不信翠虛翁，豈到如今脫關(guān)鎖，葉苗正嫩採歸來，猛火鍊之成紫磨，思量從前早是早，翠虛翁已難尋討，我今不見張平叔，便把悟真篇罵倒，從前何知古圣心，慈悲反起兒孫禍，世人若要鍊金丹，只去身中求藥草，十月工夫慢慢行，只愁火候無人道，但知進退與抽添，七返九還都性燥，溪山魚烏憊逍遙，風(fēng)月林泉供笑傲，蓬頭垢衣天下行，三千功滿歸蓬島，或居朝市或居山，或時呵呵自絕倒，云滿千山何處尋，我在市廛誰識我。